“一个两个,都把组织纪律当成了什么?全部凭着自己的私心……一个接一个地准备去送死。”朱徽茵烦躁地抽了根香烟出来,“我没有这个权力管你,我不是你直线的上级。我要对我的上级负责。”
锦云下了车,又转身趴在朱徽茵的车窗上,“谁都有私心的,你也一样。他待你那么好,换做是你,你会牺牲他以求自保么?”
朱徽茵踩了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锦云没有离开的事情朱徽茵立马就告诉了明诚,通过小张传的消息,她已经没有办法联系上明诚了。
“事发突然,先生又刻意瞒了阿诚哥,他居然是从马汉山那儿知道自己被军统撤职的消息的。”小张说道,“还有,先生走之前说,这个联络点,以后不要来了,我会处理掉的。你按照之前的计划,逐步清理自己手上的东西,手下的人,能转移就转移,不能转移的,要保证绝对可靠。”
“明台那边怎么安排的?”朱徽茵问道。
“不知道,我也没有见过他了,大概是阿诚哥另有计划。我说真的,你们弄了这么大一出,还背着先生……”
“先生弄这么大一出不也是背着我们?”朱徽茵道,“你可千万别反水。”
锦云不愿意走,明诚多多少少也能料到一些。此刻却无暇管她,也实在不可能分心去管她了,他居然整整迟了数日才知道自己被军统撤职了。
职务无关紧要,而是这个动作,基本昭示着对明诚的清算要开始了。
他不怕,他既然做了,就早料到这一日的到来。
他只是难过,明楼居然一点儿风声也不漏,生生撇下他回南京处理事情。尽管他知道明楼要回去转移南京地下党和重整上海那边的力量,这是明楼的必须要做的事情。
是他的上级必须要做的事情。可是这么多年来,明诚从没有一刻,可以将上级与哥哥甚至与爱人清清楚楚地分开来。
可是明楼可以。他分得再清楚不过了,哪怕是半夜里的缠绵之后,他都能云淡风轻地告诉他,下一步怎么做,仿佛前一刻的痴缠只是明诚的大梦一场,梦醒了,他还是那个刽子手,他的哥哥,还是那个运筹帷幄的人。
明诚心甘情愿地做棋子,可是明楼却不一定只要他这颗棋子。
明楼给他留的那张纸条他没有扔。
明诚知道,明楼记得他写的每一首曲子,每一个音符都能默写出来。明楼不怎么弹钢琴,似乎也不怎么玩乐器,尽管明楼的音乐修养绝非旁人可比。
曾有一次明诚见他在保养一个小提琴,问他,是不是学过。
明楼答,少年时候学过,后来不太练习了。扬弓,跑了一段音阶。明诚不依,钢琴总是与小提琴合作,他希望明楼和他一起奏一曲。
那次明楼轻而易举地就拉了一首明诚新近写的一首曲子。明诚坐到钢琴前想跟上,他却停了。
明诚问他为什么。
明楼答,音乐是一个人至高的精神幻化而来,这样的享受实在是奢侈,也容易让人沉沦。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分不清,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真实。听听就好,就如唱戏,偶尔一两次为之即可。听戏之人入戏不过一时,唱戏之人却容易成为自己想象之中的角。
明诚诧异于一向现实主义的明楼能够说出这般的话来。
“人能心无旁骛地醉心于一样事物,实在是一件好事。”明楼拍他的肩膀,“我一直觉得,你午后弹琴,或是傍晚临窗画画的时候,真像是一本古书传奇里走出来的翩翩公子。”
“我弹的又不是古琴。画的也不是水墨。”
“像油画,”明楼打量他,“层层渲染开去,哪怕是表面上的轻描淡写,抹开去,也是浓墨重彩的,实在得很。人如画,画像人。水墨不好,太淡,讲究意境,终究飘忽了些。古琴尚可,你京胡也不错,学古琴想来不难。”
“我连戏都学了,学学古琴有何难,你唱几段的时候要我陪着和,怎么不肯和一和我的钢琴?”
“你啊。”
“我怎么了?”
“改日你不替我伴奏了,”明楼道,“来一出霸王别姬,我为霸王,你做虞姬,如何?”
“唱不来旦角,更演不了虞姬。”明诚啐他,然后兀自练琴去了。
时下想来,明楼何尝不是也只有那么一点儿醉心年岁最久的喜好了。
明诚自小,学钢琴也学声乐,声音好听却低沉有磁性,不过实在是唱不了青衣旦角,本身戏也是因为明楼喜欢才学了一些。
其实后来他很想和明楼说,他若是唱得来虞姬,明楼可不可以陪他演一出话剧。
巴黎那些年,他演过许多次罗密欧,却没有过一个心爱的朱丽叶。他也愿意为了爱情共赴黄泉,这样的死法,真让人向往。
他知道明楼的答案,他会笑他,彻头彻尾的浪漫主义者。
明楼太现实,让谁活着,谁就得活着,让谁去死,谁就得去死,做梦的权利,都紧紧地握在他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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