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出一声浑浊的冷笑,那一声笑充满无尽嘲讽的意味,“我早该杀了你的。”
我点点头,望着这个曾经在江家只手遮天的女人,诚然道:“你是该恨我。”
蒋氏笑了几声,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张本已蜡黄的脸更是如死灰般渗人。咳嗽好不容易止住,蒋氏扭曲着脸,艰难地平缓着呼吸,过了片刻,她突然笑了,短促的一声笑,份外凄厉。她嘴角折出刀刻般的皱痕,说:“今天是他喜迎新妇的大日子,你怎的不在他身边祝贺?”
她睁着一双浑浊松弛的眼睛,望向我所站的方向,笑意嘲讽,仿佛洞察一切。
我回望她,平静问道:“这些话刺激不了我。”
蒋氏笑容收煞,顿了顿,冷声道:“你过来是想做什么?”
我没打算跟她耗,直接问道:“我现在能够为你做些什么?”
蒋氏脸上表情一僵,半眯着眼睛狐疑地打量我,片刻后,幽幽开口道:“你要赎罪?”
我点点头。
“我凭什么信你?”
“我没必要骗你。你是将死之人,我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我的话也不知道蒋氏信了没,可她几乎是毫不迟疑地说:“杀了他。”
我没说话,静静地回望她。房间里没人说话,显得份外清冷。她显然明白我的沉默是拒绝的意思,冷笑几声后,突然怒喝道:“既然连这点诚意都没有,还谈什么赎罪,还要我相信你?”
“难道我答应了,你会相信?”我反问她。
蒋氏紧抿着嘴,一声不吭。
“我这一走,恐怕不会再有机会了,你考虑清楚。”
我平静地述说着事实,她明白,我也明白。今天是大少爷大婚,府里事多人杂,看守难得松散,我才能浑水摸鱼来到这里见她一面。
蒋氏躺在床上久久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任何动静,若不是听到轻微的呼吸声,我恐怕会以为她已经死了。
良久,蒋氏终于考虑清楚了,像是认命般深叹一口气,随后缓缓说道:“你把璘儿的孩子带出去吧,外面我已经安排好了。这是我唯一的要求了。”顿了顿,她继续说:“如果你骗了我,只能说这孩子命该如此……”
我走近几步,说:“我答应你。”
蒋氏望着我,眼里看不来是什么情绪,“其实我不算输。”
我静静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他这辈子也不会好过的。”蒋氏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眯着眼看我,“我知道你活不久了。”
我无声地笑了一下,“这恐怕就是你相信我的理由?”
我跟她都不会活太久了,我们彼此心知肚明。没有二少爷孩子的牵挂和制衡,她费心费神凝聚的一股精魂行将灰飞烟灭,于她而言,何尝不是解脱。
推开房门离开之前,我深深望了蒋氏一眼,她也在看我。
我们彼此都明白,这是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了。
二少爷的孩子被我安全地送出去了,外面的接头人到底会将这孩子带到哪里去?我不知道,也管不了了。
凌晨时分,天空微微现出一抹鱼肚白,我翻墙回到文园,在文园院子里的石凳上独自坐了良久。
石凳微凉,清晨的风带着泥土的湿意,经过昨夜的热闹繁华,此刻的文园难得静谧。我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看着,静静地听着,静静地感受着,企图将这份平静烙进脑海。
我知道,一旦事情败露,我便不会再有如此平静的时刻。
如我所料,事情最终还是败露了。
那天午后,大少爷用力踹开我的房门。
我一动不动端正坐在桌前,仍是专心读那本书,头都不抬一下。
“蒋氏死了。”他开口便带来这个消息。
说实话,我有点惊讶,可很快就镇定下来了。
大少爷一步步朝我走来,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我身前,在书页上打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我抬起头来望他。
完全没有新郎官该有的意气风发,我只看到他眼里的疯狂与盛怒。
大少爷突然伸出手来,修长的手指搭在书上,将书面翻了过来,看清了书的封面。他把书从我手中抽中,端到眼前,念了出来:“头垂白发我思退,脚踏青云君欲忙。只有今春相伴在,花前剩醉两三场。”
大少爷慢慢将书放下,视线重新落到我身上,“你每日读的就是这种诗?”
我含着笑意看他,说:“香山居士的诗。我倒是觉得挺好的。”
“阿柴,你果真是一直没能把诗学好。”大少爷慢悠悠说道。
“是吗……”我耸耸肩,回道:“大少爷,你看,或许我这就是冥顽不灵,不堪与闻大道。”
大少爷将书籍随意扔到桌角,在我对面坐了下来,低垂着脑袋,随后竖起一根食指在桌上轻轻地点着。这是他在思考的习惯,我很熟悉。
笃笃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地响着,仿佛不会中断。不知过了多久,大少爷终于停下了动作,抬起头来看我。
“阿柴,你这是在报复我娶妻?”他轻蹙眉头,看起来深受困扰。
我笑了一下,说:“不是。”
他紧追着问:“那是为了什么?”
是的,我明白,他不懂,不理解,也不愿理解。
“为了让我此生的罪孽得以略减一二。”我回道。
大少爷摇摇头,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失声笑道:“阿柴,你对得起我?”
“大少爷,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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