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域之外,镜湖映天。
人行湖边,仿佛将星罗棋布踩在脚下,此刻天地颠倒。
邱灵赋来过此处,那是紫域陋巷不远处的湖泊,寒气逼人,刺骨阴森。不远处还有一湖,阿魄曾将他拖入水中,将面具一般的泥污融在湖水之中,向自己露出坦荡的真面目。
邱灵赋远远地看到了一座黑色的房屋,原来阿魄就在这星河之畔。
不等叶徽和解释,邱灵赋便已经飞奔而去。
这屋子不大,压抑得好似一座黑暗无光的墓,他把门撞开,一眼就看到那床上的人。
那人闭着双眼,两颊凹陷,嘴角沉重地静止着,他睡得不安详,也不放心。
邱灵赋来到他身边,跪在床边,从被中牵起他的手。
“阿魄。”他没有对阿魄的冷漠怒气冲冲,也没有任性哭闹,他只是认真又严肃地念着他的名字。
可即使如此,阿魄却没有回应他。
也许此时自己要去杀人,去作恶,将所有美好的东西毁灭,他也不会睁开眼睛告诫自己这也不许那也不许。
邱灵赋将他的手放在脸颊,希望他再好好地抚摸自己,可那只手却是僵硬冰凉的。邱灵赋便将他的手腕压在自己唇上,用吻去感受他虚弱的脉搏。
他还活着。他的血液还在流动,他的心跳还在跳动。
邱灵赋深呼吸一口气,轻声问道:“他可曾说过他为何会······”
他的话戛然而止,他闭上了嘴,为了忍住眼泪,他突然凑上前去,吻了一下那少年的唇,紧接着又吻了吻他紧闭的眼。
接着他又紧握他的手,呼吸缓慢又小心。
叶徽和在不远处观察着邱灵赋的举动,却始终未走。
“此毒是在三个月前所中,毒症外人极难察觉,中毒者本身若不是武艺高强者,也极难察觉,其余的我一概不知。”叶徽和垂眼道,“两个月前,我曾以为自己已精通世上所有奇毒,但目前看来······”
邱灵赋喃喃道:“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他们还在那白雪岭之上。
白雪岭危机四伏,可阿魄如此身手,如何会大意中了别人暗算?即使是自己千百次精心设计,也未曾让他服下他不愿服下的毒物。
邱灵赋摇了摇头:“他不会服下一种他不愿服下的毒。”
叶徽和挑眉:“难道他自己想死不成?”
阿魄与死这一字绝无半点关联,他是活在人间的魂魄。
邱灵赋恨恨地低声道:“不。”
邱灵赋回想着那座遥远的雪山,那座尘封杀戮和往事的安静坟墓。当自己被眼前的事迷住双眼时,大雪之下还有什么是自己未曾留意的?他自顾自地享受着阿魄的温暖,却忽视了他本身。
他想起了那饥寒交迫的山洞之中,自己也曾莫名地生起如此时一般患得患失的心境来,他害怕阿魄的消失,就像害怕死亡。
那时的阿魄也曾因为多日未进食,像这般一动不动。
他又想起阿魄是如何为自己从那洞顶一跃而下,而在那不曾犹豫的一跃而下之前,又是如何听着自己绝望的呼喊沉重离开。
邱灵赋沉声道:“段惊蛰曾经设计让我们吃下一种面饼······可那面饼我也吃了。”
叶徽和摇头:“以此人的武功,任何毒物放在嘴中,他都能尝出异样来。”
邱灵赋手颤抖地撩开阿魄的头发,反复叫着他的名字:“阿魄,阿魄。你来告诉我······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这是他最卑微的模样。没有人会忍心看他苦苦哀求,去放弃本该有的高傲姿态,像一粒尘埃一样伏在地上。
但他却突然不说了。
他也曾这么卑微地恳求过阿魄,求他看自己一眼,求他带自己离开寒冷和饥饿,黑暗和孤独。
邱灵赋眼前浮现起阿魄的背影,他仿佛能看到那时阿魄离开时步伐何其紊乱,他看不到的神情如何目眦欲裂。
那时段惊蛰浑身是伤,他坐在那椅子上,懒洋洋地拿出了一支瓷瓶,露出个淡淡的笑容。那瓶中装着穆融的解药······
阿魄未经多思,伸手便拿过······
邱灵赋盯着自己的手看了许久,许久才发现上边全是自己的眼泪。
他紧紧地攥紧了阿魄的手,像是要把两人之间微弱的联系再好好维持下去。
“我从来没有······真的想毒害你。”除此之外,他无法再说出更多。
阿魄从来细致入微,是不是只有过这一次的大失分寸?可身在江湖,哪能失半点分寸?
是他自己太软弱,无穷无尽地发泄自己心里的暗火,才使得阿魄只顾着承受自己的尖锐和无理,却无法将自己的痛苦与他一起承担。
邱灵赋泪眼朦胧地看着阿魄的脸,可又像是对自己说话:“你们都走了,我是不能辜负你们死去的。但是哭比笑着容易多了,你说的那种潇洒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下去。”
他说着又轻声问道:“可今后还有多少年?”
他还未死,可能他还听得见自己的声音,听得见自己的哭泣。他其实后悔了,他不想看自己在此悲痛欲绝,也许阿魄开始觉悟,就算这毒会把他身边的人逼入危险,他也想活下来。
因为活下来的人,才是要永远承受痛苦的那一个。
邱灵赋微微侧头,问叶徽和:“你真的······”
“救不了。”叶徽和未等他说完,又再次残忍地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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