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起怨慕,晓风动芳馨,倚阑看月晕,春光容相亲。”
他宛如一棵静夜里的老树,佝偻地撑住几案,一动不动僵立许久。
掌柜看这如痴如傻的光景,料想这笔买卖做定了,殷勤赔笑:“公子,要不这就给您包起来?待会儿还有两个客人来看画,要是他们出价比您高,我就不好办了。”
慕容延钊默默点头,挺直僵硬的腰背,向后退出一大步,拼了老命才将视线从画卷上拔、出来,那一瞬间的痛楚化作叹息,幽幽地滑过喉咙。
出店后赵霁迫不及待咒骂掌柜黑心,商荣懒得说话,内心里将双方各打五十大板,千金买画这种事在他看来纯属荒唐。斯人已逝,徒留一幅无知无识的虚像有什么意义?
慕容延钊紧紧抱住装画卷的锦盒,仿佛身家性命都附着其中,忽然怔怔低语:“这幅画是香秀为我画的。”
赵霁的抱怨戛然而止,商荣也惊奇地凝望他,不知这结论从何而来。
“画上的诗是香秀以前写给我的情诗,里面藏着‘慕容’两个字,看字迹,是她亲笔题上去的。她雇了人为自己画像,想将画卷赠与我,却被那贪财的画师据为己有,偷偷转卖给香粉店掌柜。她对我一往情深,却为何总是事与愿违……”
悲痛掠过心原,像雪地上的足迹一般清晰,慕容延钊记得最后一面时香秀曾苦苦哀求他:“甘愿为奴为婢,只求相伴偕老”,而他也并非没做过“红袖添香”的好梦,却终究在世俗礼法的壁垒前退却,这一退就是一辈子的遗恨。
原以为自己是玩世不恭的寄萍,一路落花有意,流水无心,待到曲残弦断,伊人魂消,才发觉情根深种,一点血泪画朱砂,只是肝肠寸断也枉然。
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少年尚不能与他的伤感共鸣,他们还太年少,不知情为何物,好比戏台下的无知观众,任台上痴男怨女呼天抢地,始终一脸茫然。
三天后,县令将升堂宣判对蒋发的处刑,头天晚上,赵霁断线的记忆终于结上,忙忙慌慌向商荣说出那夜他在蒋家偷听到的蒋发与不灭宗党徒的谈话。
蒋发奉命寻找《天照经》,想必已经掌握与该神功有关的线索,陈抟获知这一重要讯息,决定次日一早去县城审问蒋发,不料等他们赶到峨眉县,县衙大牢已被烧成白地。
火灾发生在昨夜,据说老鼠撞翻了灯盏,引燃草席酿成大火。
监狱布局逼仄,起火处又在顺风口,一点星火便成燎原之势,狱中犯人折去一半,灭火后,人们从瓦砾场中翻出数十具焦黑的尸体,蒋家人前来搜救,认领了其中一具死尸,如今正在家中大操大办地举丧。
这贼人葬身火海本来大快人心,可惜把《天照经》的下落也带进棺材,这对玄真派是不小的损失。为此赵霁被商荣狠狠数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骂声不绝于耳,本人也追悔莫及,没情没绪地闷了好几天,直到见到赵小姐。
这赵小姐名唤京娘,正是被cǎi_huā贼廖进掳走的林荫村赵员外的小女儿,当日廖进忙于算计慕容延钊,没顾上摧花,将赵京娘藏在一处山洞中。
等玄真派和诸天教协力制服淫贼后,逼问他受害人数目,他临死前良知一现,供出赵京娘下落,好歹令这香闺弱柳逃过一劫。
时隔半月,赵京娘身子康健,由父母陪同来到玄真观拜谢救命恩人。
赵霁被陈抟唤去受礼,会客堂上,赵京娘袅袅婷婷地朝他跪地一拜,抬头之际惊得他口呆目钝。
不提京娘如何貌美,只说她这脸面眉眼与赵霁的姨娘费初蕊出奇相似,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画出来的。若非确定费初蕊是孤女,而这赵京娘的年纪又小了好几岁,赵霁真会把她当成姨娘的姊妹,甚至本人了。
亲人当中,只有一手抚养他的姨娘最受他眷念,离散一年半,以为中间已隔了阴阳河界,常于午夜梦回中思念,看到与其容貌酷肖的赵京娘便触目伤怀,一双眼睛像涂了浆糊,紧紧粘在她脸上。
男女有大防,他已不是三尺孩童,死盯着良家闺女看太过轻浮无礼。如此明火执仗,赵家人不便发作,段化却是当场恼了,一碗热茶照头泼去,幸好相隔数丈,水温在空中失散,否则定要烫他个皮皱起泡。
“小畜生,你看什么!”
赵霁如梦初醒,忙申辩:“弟子并非有意冒犯赵小姐,只因她的容貌很像我失散的庶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段化骂他狡辩,商荣随即出声:“太师叔,赵霁没撒谎,他生母早亡,是姨娘把他拉扯大的,一年多以前他家遭逢变故,姨娘就此下落不明,他时常伤心思念,有时做梦都会哭喊呼唤。这位小姐与他姨娘容貌相像,他思亲心切,一时忘形也情有可原。”
这事闹尴尬了对赵京娘最不利,赵员外赶忙大度地打圆场:“赵少侠于小女有救命之恩,两家又恰好都姓赵,如今又有这种巧事,可不是冥冥中的缘分吗?请段老英雄切莫怪罪赵少侠,不然就显得小老儿一家小肚鸡肠了。”
众人谈话时赵京娘一直羞答答静悄悄立在她母亲身后,她这样的富家女教养比寻常女孩子更严格,平时轻易不与外人接触,今日当着许多陌生男人抛头露面,心里极不自在,进门后目光垂地,拜恩时也没敢仔细视人,直在赵霁自辩时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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