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夫人写些什么,她故作神秘,说讲出来就不灵了。其实也好猜,无非是求丁。我倒是无所谓,她身体不好,虽然她从前告诉我批命的算她会长寿,且多子多福。可我还是怕,尽管已经把青玉司南佩送她挂着。我爱她,只想平静地与她度过余生。
思前想后,自己却没了决断。脑袋空空,了无心愿,或是一时想不起来。女儿在旁边催,硬要三人一道放灯。我抓笔在莲瓣胡乱涂了平安喜乐便放出去。河面点点光亮挤作一堆,映着天上星河,并没有风澜来使它们漂远。黑夜里水如点墨,望不见尽头。
这大抵是世上最奢侈的愿望。
方沁与我少年时性格极像,信世间有仙神鬼怪,喜欢读仙侠志奇。我拦不住她四处乱跑,只好寻闲暇教她些拳脚功夫。还识不得几个字的时候,常抓牢我给她讲传奇,每晚必要来上一段,否则就吵闹不肯睡下。如今快十岁,还不肯饶我,适宜她听的不过了了,我找不到其他,讲旧的被她发现还要多罚时刻。于是把我们从前的故事说给她,却又招来麻烦。她喜欢得紧,缠着不让我停,非要待她熬不住睡着才算了。
就算如此,我仍拖了小半年才讲完。连我自己都惊奇,时隔多年,尚记得诸多细枝末节。故事主角是沉默寡言的少侠,身旁有来历神秘的清丽少女,圆尾巴的小狐妖。爱损人却总被噎回的吵耳书生,总角之交的儒雅医者,绝艳机敏的红衣女子,与地痞流寇性格无异的酒鬼。我只挑了些行侠仗义游历江湖的部分,删去了所有背后的阴谋,包括那个终局。我告诉女儿,它没有结尾,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混在一起不如各回各家。众人各自散了,只留下眉心有红色朱砂的少侠和来自幽都的少女踏遍天下。
女儿嗔怪我没说书本领,又问这故事叫什么名字,要找来重新读过。其实哪里有名字,只好回是我编的故事。她气得有三五天不同我讲话。
还不够好?分明就是你想要的。
这么多年过去,早晚二姐的三炷香,我从未断过。没为你点过,就这你是不该怪我的。我只信你是闭上眼睛睡过去,迟早要醒。晴雪灵女寿命,有大把时光,没准那时我早一碗孟婆汤下肚投胎去了。转世了不一定长得像,我与晋磊纯属巧合,还记得江都萧风华要找的小梦么。纤弱女子也可变魁梧壮汉,更毋用提相貌。
届时,你又要到哪里去寻一个方兰生?
也可能运气好,再过个十二十年,去求襄恒使你得以重生。希望你那时还能记起我这故人,曾约定过要来我故乡访游。上次的不能算,你们连我家门都未入就匆匆而过。若你不急与晴雪隐于桃花谷,那顶好住上一年半载,我便可领你们看尽琴川四季颜色。更以后,就该专心各忙各的,腾翔之术最好忘个一干二净。就此天各一方,再难相见。
而你何时才能醒来?
我在等一个结局。
方兰生上
方兰生放下笔,转了转手腕,搁笔旁灯台上的蜡烛已快燃到头。将信纸工整地迭了两下,拉开桌下第一个抽屉,取信壳装好。再弯腰去开最后一格,把里面一只镂花鎏银首饰盒摆到案上。
打开盒子,细细拂过躺在缎子底上的单枚象牙耳坠。方兰生对着信壳封口的胶水哈了口气,见粘上了,移来烛台,没有署名,却在封壳滴许多蜡油。而后端起信放在烛光上烧了。
起先只豆粒般大小的火,待红蜡被蒸得差不多,火光一下爆裂开来。方兰生一缩手,破碎的蝶翅晃晃悠悠落在砖地时,就已几乎燃尽。
房内弥漫一阵焦味,方兰生合上盒盖,小心将其归位。打开窗,早打过三更,山下的琴川霓裳尽去。夜市的繁华迤逦,更像是南柯一梦。他走出书房,看天悬星河,少年时光的记忆似乎再次纷至沓来。
身后一地兰烬。
第7章 知是故人来
这年琴川的冬天特别冷。
流过镇里的七条河五条面上冻了一层薄冰,在江南不多见的场景。孩子们觉着稀奇,一连好几天大早就成群结队闹哄哄地跑去河边玩。
屋里屋外又是两重天。炭盆整夜没灭,方兰生醒来觉得出了一身薄汗,胸闷气短。枕边人尚未醒,他轻手轻脚地掀开被褥起身去开窗换气。
方夫人打小身子便虚,天气一冷,咳嗽的老毛病又被勾起来。请她自孙家带来的老大夫看,只说须得留心保暖,照原来常用那方子抓药便是。可就难见好,昨夜竟咳了半宿,他在旁端茶送水不敢大意地伺候着,至后半夜才缓过来些渐渐睡下。
窗一开外面冷风就嗖嗖往里钻,兰生打了个激灵,便只留了条缝。他转身拿了火钳去拨盆里的炭,烧过了一夜里面尽剩些渣滓,半点儿火星子也瞧不见。
“夫君。”
“把你吵醒了?”方兰生坐到床边道歉,“夫人再睡会儿罢,时辰还早。”
方夫人摇头道:“是我浅眠。看你鬓角都湿了,我这身子大冷天断不得暖,却是苦了夫君了。”说着从枕边取一方干净丝帕,轻轻拭去他发际的汗。
方兰生握住那抚在他脸颊的手,笑道:“夫人多虑,我不碍事。你正病着,不陪在你身边,我也放心不下。”
“夫君”
“我去叫人换盆炭来,这都烧完了。夫人可要坐起来会儿?”见她点头,方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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