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赵棠没觉得烫,只觉得有点凉。随后他嗅到一股焦臭味。烙铁离开了,疼痛却像水蛭一样留在皮肤上,而且里钻。赵棠听到一声惨叫,像是从自己脑后发出来的。
冷汗像水一样淌下来,他大喊着“我认罪”。而那人毫不理会,一舔上唇,眼中射出兴奋的光——唯有此时,他才显露出一丝特点。那双杀气四溢的眼睛,如毒蛇,如饿狼,如鄙视凡人的阎罗。
赵棠从头到脚,打个冷战,意识到惨叫声会刺激对方。他咬牙闭嘴,鞭子落在身上也不叫,只在对方换刑具的间隙,对美少年喊道:“王子,草民认罪了啊!”
美少年终于露出怜悯之色:“行了,他都招了,换人吧。”
那人意犹未尽,一脚踹在赵棠的小腿骨上。赵棠只觉一点疼痛,从被踹的地方爆发出来,蔓延到整个小腿。他遏制不住地惨叫出声。狱卒解开他,他瘫倒在地,一步路也走不了。
他爬回牢房。
赵棠之后受刑的,是一个胖厨子。胖厨子杀鸡宰牛惯了,性格暴烈,对青年破口大骂。青年微笑着,捏住厨子的喉咙。
厨子面庞涨紫,眼睛暴突,身体抽搐片刻,断气了。
赵棠魂飞魄散,瘫倒在地,庆幸自己招得快。
那青年擦擦汗水,活动着肩背,让狱卒再提人。犯人们爆发出哭声,争抢着认罪。美少年笑颜如花,对狱卒道:“啧,白作这么多年刑官,还不如阿六会审案子。“狱卒赔着笑,阿六却很失望,如没吃饱的幼童般,可怜巴巴地看着犯人。
这时,一名随从惊慌失措跑来,对美少年耳语几句。美少年色变:“他怎么会来?”立刻挥挥手,让狱卒把犯人们关回牢里,并打水冲刷血迹。
片刻后,几名盔甲鲜亮的侍卫进来,一人高声道:“陛下驾到。“那一瞬间,赵棠觉得自己心脏都不跳了。他原本坐在栏杆前,忽地心生自卑,钻到人群后藏起来了。
只听橐橐的靴子脚响,一堆人进来。一个清朗的声音道:“末将拜见王子。”那美少年不情不愿地道:“臣弟拜见皇兄,皇兄万寿无疆。”
没有声音,一切沉默着。
赵棠竖起耳朵,全身的毛孔张开了,等待接收刘睿的声音。只听一声叹息,像水一样,流过赵棠耳畔。赵棠想:“是他!“随后一个低沉冷冽,宛如醇酒的嗓音响起:“云起,把人都放了。坚儿,你太胡闹了!”
第22章
云起应一声,便去放人。坚儿急道:“不能放,我好容易抓来的!皇兄,这些人贩运私盐,可恶至极!我才当上司盐校尉,放了人,我面子往哪儿搁呀?”
“朕让你管盐政,是让你历练,不是让你草菅人命。”
坚儿顿足:“又是云起告的状!”
“云起忠心耿耿,方敢以疏间亲,你应当谢他。”
“他亲我疏吧,我只是你弟弟,他可是你能干的弟弟!”
周围人吓得跪倒一地,刘睿声音含怒:“这等污言秽语,是谁教你说的?廷尉——”
有人道:“臣在!”
“司盐校尉玩忽职守,逼死良民,该当何罪?”
“依律当斩,但……但王子未满十六,又有爵位在身,只要削去封地便可、便可免罪!”
“司盐校尉刘坚听旨,你玩忽职守,有负朕恩,即日起革去司盐校尉一职,削颍川、上蔡二县封地——并处徒刑三月,好生反思!”
刘坚吓哭了:“你……你要关我?牢里有老鼠,老鼠会咬我的!”
廷尉、云起都替刘坚求情。刘睿仿佛是动了大怒,然而声音波澜不惊:“二位是想让朕下罪己诏,治自己教弟不严的罪过吗?”
众人噤声,只剩刘坚哭哭啼啼被押下去,声音渐远,一路大喊:“阿六,快告诉父王,大哥要杀我!让父王给我送枕头被褥和密枣片!”
那阿六一声不吭。刘睿又道:“此次入狱之人,以刘坚私财赔偿,廷尉府去办吧。”
犯人们感激涕零,山呼万岁。赵棠一阵反胃,闭着眼,回忆着刘睿说的话。他要把这些话存起来,像经历饥荒的人贮存米粮,存着那音色、顿挫、语调,好在余生中有回忆可咀嚼。话的内容,他不肯想,因为想了也没用。
牢门开了,犯人们纷纷对刘睿磕头。赵棠不愿磕头,也不愿被发现,便蹲着充数。狱卒让犯人们排成一排,依次离开。受过刑的人走不了,就被狱友搀扶着。赵棠不肯被人扶,强忍疼痛,低着头慢慢走。
他离刘睿越来越近,看见刘睿的靴子。那是一双鞋头翘起的黑色布靴,用金线绣了龙形。灰色麻布袍子垂到脚面上,再往上是黑色丝绸斗篷,只垂到小腿肚子。袍子和斗篷一动不动,仿佛凝固,说明主人真正地站如松。
赵棠深深吸气,空气里似有刘睿的味儿。他极为满足,正要继续往外走,后面的囚犯步子太快,撞到他身上。他本就小腿疼,一下子摔倒。
队伍在他那儿停了,所有人的目光转过来。赵棠想爬起来,但小腿越来越痛,一点力气也使不上。那囚犯很不知趣,叫道:“赵棠,你腿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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