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山僧抬臂扔开斗笠,正色道:“我有一桩心事未结。我等了一千四百年,今夜还请君上给我一个痛快。”
黎嵘可惜道:“你天资过人,本有无上前途。所谓大义自在心中,时机一到,你便是不可估量的变数。然而你多年郁结于心,不肯破除心魔,从此就只能做个‘醉山僧’而已。”
醉山僧在落雪中闭眸,浮现而出的仍然是琳琅临终前的回眸。
那一眼成了他此生的魔障。
他过不去,因为这是他的求不得。
醉山僧提杖而起,他说:“在下阿朔,北地九尾琳琅座下嫡传。一千四百年前君上于北地一战误了我师父,今夜,我要讨那一战之仇。”
风雪愈急,阿乙已经心灰意冷。他臂中的孩子渐沉向膝间,就在此时,他忽然见雪中冒出一朵迎春花。阿乙心以为自己花了眼,他定睛再看,从他脚下突地冒出一串迎春花。
阿乙惊了一跳,抬起了脚。
雪间掉落的花砸得众人皆抬首,那风间迎春飞舞乱窜,扑得漫山遍野到处都是。
黎嵘眸中一凛,他说:“你也要这般背弃天规吗?”
山河扇“啪”地轻合,东君步踏飞雪,潇洒地落在阿乙身前。他挠了挠鼻尖,不欲作答。
黎嵘喝道:“你也要这般背弃天规吗!”
东君冒雪大笑,接着翻过折扇,对黎嵘肃容而相,掷地有声。
“我为东君,不沦苟且。”
他话音一落,阿乙便觉得臂间一热,那本已绝气的孩子“咕嘟”地吐出气,细声哭起来。
第120章 承天
金链射向八方,衔接住高台各角,将金笼腾吊在九天台中央。梵文浮现,环绕着金笼旋成屏障。
怒云滚涛,诵声雷鸣。
承天君云生明珠垂面,沿阶而上。他站在金笼之前,拨开明珠,探身来看笼中的净霖。
“此乃何人。”云生掌心里把玩着阴阳珠,“我竟不认得了。”
净霖握住栏杆,半肩已融于血色。
云生目光逡巡,似是叹息般的说:“东海诞邪祟,不想竟引出了你。净霖,你竟然也会赧颜苟活。当年临松君何等孤高,如今落魄至此,若是父亲泉下有知,不知该作何感想。”
净霖说:“言不由衷。”
“这是世间常态。”云生说,“你便敢坚称自己心口如一,从无二思吗?”
“我杀人见血。”净霖从栏杆的缝隙里看着人,“你们杀人无形。”
“为剑者当如此。”云生说,“我非剑,自当另寻蹊跷。只是你杀孽太多,已然不被天地所容。我替天行道,还能在这九天台全你一个贤名。”
“成全。”净霖微嘲,“你成全过那么多的人,便没有想过自己?”
云生笑了几声,他说:“你明白‘君父’的含义吗?这么些年,你从来不曾真正地进入过九天门,你根本不明白‘君父’意味着什么。一旦坐在这个位置,便是天下共主。君父是成全别人的人,而我如今就是君父。我说成全你,这是天赐恩惠。父亲当年称你为剑,全天下皆以为是无上夸赞,其实我们心知肚明,这只不过是嘲弄罢了,你在他心中,连做人的资格也没有。”
净霖抵笼不语。
云生迈出几步,他华袍金奢,拖在身后迤逦而行。他围着这笼子,犹如观赏着一头奇珍异兽。
“上天将你生成了这个模样,我便知晓有一日必遇情劫。我屡次劝父亲未雨绸缪,他却笃定你翻不出浪涛。人若久居高处,便会疏于防备。他刚愎自用不听劝诫,果真在你手中断了性命。你杀父弑君,罪恶滔天,可就我之见,这又何尝不是在替天行道?父亲已经老了,他天资受限,大成之境对于他而言譬如水月镜花。他哪能够得着。他不过是借着‘君父’之名杀了一批又一批的无辜稚儿填补修为。你直到今天也不明白自己的用途,你与血海一般无二,皆是父亲的踏脚石。乱世多杀生,血水渡城墙。你的名越正,他的名便越正。你不是九天门的剑,你只不过是他一个人的剑。你所求的道义也不是天下正道,你只不过是个为虎作伥的伪道。净霖,你杀他,他杀你,你们俩人这般才算的上是真父子!”
净霖突然说:“他要杀人填灵,寻找稚儿须得有个心腹之人去做,我曾得证词说此人乃是个‘手携折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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