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守拙方要踏出,却忽听身后杜渊海的声音响起:“臣有事要奏。”
他的声音虽低沉却透着一股清冽,仿佛幽远的深潭一般,令人捉摸不透,却又好似一眼便能看到底一般明净。
韩守拙听到他的声音,心底不禁一震,随即便默默低下头。
“杜渊海。”昌阳帝看了看下面低着头的男人,笑笑道:“有什么事?——是太子的事么?”
杜渊海抬起了头——他长得并不极为英俊,但看他的脸和身形,韩守拙所谓“风骨”二字便似明明白白写了出来。
“是,也不是。”杜渊海不卑不亢一礼道:“太子是国本,臣的事,正是国本的事。”
“……哦?”昌阳帝似乎有了些兴趣,他微微坐起身子,笑道:“杜师傅有什么事就说吧。”
杜渊海听得“杜师傅”三字之后,似乎微微怔了怔,随即朗声道:“臣请辞去太子太傅一职。”
“嗯?”昌阳帝一怔,便又笑道:“为什么?”
“……臣自认才疏学浅,不足以辅储君,恐误了国事,因此请辞。”杜渊海方说完,便即跪下。
“……若没有记错,朕的‘与子平书’还挂在你杜家祠堂。”昌阳帝缓缓站起身来,在御座前慢慢走了两步,随即站定,俯视着杜渊海笑道:“你可还记得其中词句?”
“臣万不敢忘。”杜渊海磕头道:“圣上谬赞,臣当时便自认……”
“嗯,你自认没有那个才学。”昌阳帝带着笑意的声音似是多了几分威压:“但朕还是牛不喝水强按头逼你把那书挂在了杜家祠堂,逼着太子叫你师父,那原不是让你家光宗耀祖的,是朕迫你的,你是这个意思?”
全场本已一片寂静,他此语一出,许多大臣头上甚至沁出密密的汗珠。
“臣不敢。”杜渊海以头触地:“圣上既出此语,臣无言以对,恳请圣上赐臣一死,以全圣名。”
“死不死的不急于一时。”昌阳帝勾着嘴角微微一笑:“你是当世大才,要死也死个明白,省的百年之后有人议论朕是桀纣,好好一个逢龙比干,七窍玲珑心的忠臣,怎么就死到了这么个昏君手里?”
“臣不敢!”杜渊海手心微微出汗,声音却一丝不颤:“皇上此语让臣下无地自容……”
“你无地自容了,朕呢?”昌阳帝随手拿起桌上秦麓歌的奏折捏捏,笑道:“你无地自容了,还能留个清名;朕无地自容了,却要担心史书铁笔……”他放下奏折,半晌,低头看了看群臣:“还有别的事要上奏没有?”他扫视底下——此刻已是如此情势,自然无人开言——便道:“退朝,太子杜渊海和内阁留下。”众人便山呼万岁,呼呼啦啦飞快走了出去。
待人走光了,昌阳帝看了看仍跪着的杜渊海,一笑道:“朕怕你们这些读书人得很,不致不让你说话的。”
昌阳帝这语气虽淡,却是句句诛心,朱一澶抬起头便想说话,想了想,还是憋了回去。
杜渊海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口唇,想了想,随即开言道:“太子天资聪颖……”
“太子顽劣,朕替你说了。”昌阳帝不耐烦地打断,太子全身一颤,“扑通”一声便跪了,颤声道:“父皇息怒,儿臣……”
“你少废话。”昌阳帝声音刻薄得吓人,他蔑视地看了太子一眼,见太子筛糠一般跪在地上抖,冷笑道:“你五岁入学,到现在十年换了十三个师父……”他顿了顿,回头望杜渊海道:“换了杜渊海,朕就想了,这么个风骨硬挺的先生,又是当世大才,你总不能再气走人家——”他语调一转:“杜渊海,你说是不是?”
“……皇上。”杜渊海重重磕了个头,朗声道:“是臣自己无能,太子虽年幼有些玩心,却尚算尊师重道。”
“哦?”昌阳帝饶有兴味地一笑:“我还以为太子又欺师灭祖了呢——那你请辞,是为什么?”
“……因为太子是太子。”
他此语一出,众臣一时都是大惊,韩守拙忍不住心一下子沉到了底,轻轻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嗯?”昌阳帝一怔:“接着说。”
“……此事起源,不是大事。”杜渊海一顿,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高举过头顶:“这是臣前几日太子的功课,呈请御览。”
昌阳帝点了点头,成禄便下去接了,一溜小跑回御座边递给昌阳帝。
一时蕴天殿静得吓人,昌阳帝倚在椅背上看了半日,眉头渐渐皱起。
良久,他放下那张纸,望向太子微微一笑:“太子。”
太子抬起头来,颤声道:“儿臣在。”
“你把你这篇东西,大声念出来。”成禄接过他手中那张纸,下去给了太子。
太子揉了揉眼睛,看了看那张纸,良久,方颤声念道:“以齐王,由反手……”众人便知杜渊海是以孟子公孙丑一章出的策论题。
“你的文章!”昌阳帝蓦地打断。
“……夫齐王者,天下之霸主也……”他一句话一出,朱一澶忍不住头一扭轻轻撇了撇嘴,“管子,良辅也……轻良辅者何为?不以齐王也……”
废话——朱一澶心中默默道。
“然果以齐王易为乎?”赐坐了一直半闭着眼睛坐着的杜乾章蓦地睁眼,扫了太子一眼,随即又闭上眼。
“……非……非也……”太子都快哭出来了,停了良久,昌阳帝压着火,低声道:“停了。”太子停下,忙低伏下头。昌阳帝看了看长跪的杜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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