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她,头抵着她,她提起往事难过极了,我自认识陈镜予后就没见过这么悲伤的她,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她的母亲我也见过,小时待我慈祥极了,总是“小安小安”地叫,有什么好吃的都留我一份。
陈镜予松了手,自我怀里出来,面色如常,连语气都恢复正常,“我身上带的东西在那时候就丢了,跑到法租界后身无分文,本来想找我哥的,但是太乱了,找不到。没办法只能当了表,才联系到我父亲。”
“那你母亲……”
“尸骨无存。”
我的泪水夺目而出,我听见她说她母亲死时便心痛如绞,可碍着她又触情伤心才死死忍下,可现在她说连遗骨都没留下……
“当时太乱了,我被炸得半晕过去,后边有几个老乡一直抓着我跑,我……”陈镜予捏着拳,“我吓坏了。”
她低声说道,声音那么低,又死死只盯着自己的手看,她颓惫道:“我被他们拖着,迷迷糊糊,心里下意识地不愿往回跑,脚上就跟着这么做……”
她目光迷茫地看我,抬手去擦我的眼泪,“对不起,陆安,对不起……”
眼泪太多,她根本擦不完,但她依旧很固执地继续擦。
“你刚才说你在路上遇见空袭,我就想到那时候的淞沪,我想护着你,我想你活着,我害怕你被吓傻了,就像那时候的我一样,跑都不知道往哪里跑。”她目光柔了下来,“但我想到我不在那里,我护不了你,哪怕是在炮弹来的时候扑在你身上,替你挡掉些冲击力都做不到。”
“你一直都这么想么?”我对她笑了笑,虽然知道我现在脸上挂着泪,眼眶是红的,这么笑起来一定很瘆人。
我捏着我的军衔指给她看,“陈镜予,我是军人,跟你穿着一样的军装。我在重庆受过军事训练,伏龙芝来的教官都知道我很优秀。”
“你不必保护我,你让我跟在你身边,同你一起作战就好了。”
她听了,缓缓问:“做战友么?”
我答她:“对,做战友,我能同你并肩作战。”
第二日她给重庆打了电话,打电话时瞒着我,却掩耳盗铃叫小霍守在门口。我心想说这人也够笨的,又笨脸皮又薄。
我走过去重小霍招手,三言两语忽悠两句,成功地趴在门上偷听。听见里面人叫“爸”。
估计是在里边一番纠结,终于下定决心要打一通。
那边可能是问她的近况,她回答道:“我挺好,蹲在后方哪有子弹能打过来。”
我一听这就要完,这哪是报平安的语气,这分明就是去吵架的口气。
好在陈伯父脾气好,没被陈镜予这个不孝闺女气得发病。
陈镜予口气硬邦邦地跟他对答几句,话一转,语气却也软下来,“念国……他还好吧?”
念国在今年年初被我们送去重庆后,就一直再没见过面,我怪想他的,这小孩讨喜,陈镜予虽然烦他,一口一个小鬼叫,却是真心待他,送念国去重庆时落了泪,特意叮嘱了陈家要对他好。
一晃神就漏听了许多,再回神来,听见她说:“不用,他玩就叫他玩去,不用叫他。”
顿了顿,“父亲,您把他当亲孙子养吧,我这辈子可能就不嫁人了……”
我心里一抖,脚下都发虚,她她她她居然……
小霍见了,连忙掺我,“陆长官,您……!”
“我没事。”我拂去小霍的手,站稳当了,心里想她那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思绪飘到我跟她表心意的那个晚上,虽是唐突地不行,可我还是留了一丝理智在里边,我那时候只觉得我该表心意给她,但毕竟顾着面子,万一她拒绝了,我两都不好受。
我也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陈镜予的,但从前我为了练习中文,曾在学校图书馆翻箱倒柜看过中文书籍,太拗口的被我忽略了,来自中国的古代话本子我倒是看了个遍。
话本子里有几句台词非常经典,就像是“哦!罗密欧,你为什么是罗密欧”那般经典。那句台词转成英语句式是“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我觉得以后告白有需要,还专心致志想了个回答:“在剑桥,同性恋是犯法的,但你说过人人生而平等,权利是天赋的。”
其实这些只是些戏言话,陈镜予绝不会被这种花言巧语打动,我也颇看不起。但有一句是真的,陈镜予说“人人生而平等,天赋人权”。
我不觉得性别是横在我们之间的那根障碍,她喜不喜欢我才是。
所以我留了些余地,想着她能听懂最好,听不懂便作罢,反正我们还有时间能谈起这些。
但是她果然没有听懂,她估计连夏目漱石都没有看过,自然也不懂什么“今夜月色很美”的含义。她只当我是在邀她赏月,谈论月色美景。
我心里暗骂她这个榆木疙瘩不开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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