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竹哪料得到自己相处十几年的亲人都不是亲生的,这时真真是愣住了,恍惚半晌才回得神来,哑着嗓子问道:“什么关联?”
应氏伸手抚着他发顶,轻声说道:“当年有个道士来找你爹,说过你爹鬼影缠身恐有不吉,你爹那时只说无妨,不肯让他作法捉鬼。你娘十分忧心,同我抱怨你爹说他老说‘我与景兄一起长大,他岂会害我?’,可谁也没见过那景兄,想来就是那道士讲的鬼影。”应氏回忆道:“那道士在成家借住了个把月便走了,第二年便有此祸事,你爹娘都是本分的人,家里也没有什么可图谋的宝物,竟被人这般赶尽杀绝……”话说至此,应氏声音微梗,不愿再提那时的惨状,转而道:“后来我又在老宅见过一次那道士,我那时十分讨厌他,觉得他假惺惺的,招呼都没上去打,后来一想,他说的话竟真应验了,可再想找他,却再没见过了……”
“那道士是……?”应竹问道。
“我只知他姓段,没听他自报师门,大概是个游方道士。那时他不过二十余岁的样子,而今也该四十了。”应氏说着,亦跪下身来,一把握住应竹冰凉的手,往日里一双柔情的眼睛,此刻却盛满了冬日夜空铁冷的色泽,“找到他,找到幕后之人,不管是人也好,鬼也好,替你爹娘报仇!”
应竹看了她一会儿,垂首紧握了握她已略显枯槁的手,“我晓得的,娘,你放心吧。”
应氏听得他这一声“娘”,却怔了一怔,抬头已是泪眼潸然。她唤了一声“阿竹”,便伸手与他相拥。她自应竹出生便是他乳娘,而今十八年云烟过眼,已在她面上心上留下岁月的深痕,若说有甚么从未改变的,怕也只她这一腔爱与恨了:“是、是,我儿,娘还是你亲娘,待会儿咱们便回家……”
言罢又回身斟了一盏清酒,洒在坟前。她絮絮地又与竹娘说了许多话,至后来天已全黑了,应竹在坟前磕了三个头,将应氏搀起来,便踏着月色回到鹦哥镇去。他瞧着镇定,可这一番变故,应氏的话语交织着几个月前影的问话,一句一句在他心上跑着,令他焦躁难安、辗转难眠。
他终于忍不住披了衣裳起来,提笔想与顾云山写信,点起灯来,又不知从何写起,只得罢笔。他不知道世上有多少影,不知道顾云山的影与他亲生父亲成心宁的景兄有什么关联,亦不晓得这些,与成家灭门一事有多少瓜葛。
“我总得先自己知道点什么,不能总在这里胡乱猜测。”他心里想着,又出神半晌,提上灯笼, 往应氏指点的老宅去了。宅子掩在深林里,沿着山径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见得模糊的院子。那院子挺大,可南侧的屋子却已不堪风霜,坍坯作这院子荒弃的佐证。靠山的屋子是石砌的,尚保存完好,门上锁叫人撬坏了,里边也叫贼人弄得乱成一团,桌椅乱倒,柜子横斜,可能是灭门之祸留下来的。里间书房要好些,统共不过一桌一案一书柜,柜子里藏书有些乱,不少就这么扔在屋子中间,大抵是小偷瞧着没有值钱的东西,也没耐心一本一本翻过去吧。
应竹将灯搁在桌上,俯身去拾地上的书卷。秦川常年有雪,夏日天气暖些,反倒是一年里最潮的时节,不少书籍的已经起了霉,隐约能辨里边的内容,有许多应竹没看过的诗词歌赋,亦藏了不少曲谱。应竹看这乱成一团的屋子,心中陡然生出些许莫名的悲戚来。他手握着书卷,心中一时竟觉得茫然——这就是他亲生父母生活的地方,这就是他们死的地方。
他以手抚过桌案边陈旧的血迹与剑痕,默立了良久,将地上的书拾起来,摞在桌上。他不晓得自己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兴许不过是不愿意这间屋子看起来如此潦倒。
旧案会在他手中浮出真相的,他心里暗暗地想着,抬头望向窗外。月光正落在那坍倒的泥墙上,他隐约看见一个似是故意为之的刻痕,斑驳地留在地基的青石上。
他曾在寒江城整理九华孟家灭门一案的卷宗时见过这个图案。
它属于江湖上最神秘的杀手组织——血衣楼。
血衣楼是个什么样的组织?江湖上没有人不晓得。它神秘却庞大,网罗了无数身手诡谲的刺客,可是要怎么找到它,江湖上却鲜少有人知道——他们好像并不存在,却又好像无处不在。然而这样一个杀手组织,为何会盯上鹦哥镇这样一个普通文士、甚至还要赶尽杀绝?
应竹阖上生父成心宁留下的笔记,揉了揉额角,剪了桌上燃烧已久的蜡烛灯芯。这本笔记是他收拾满地狼藉的旧书时发现的,里面记载着截止灭门前夜每日发生的事情,时间很长,故存有好几册。然而即便到了最后一日,成心宁所记的依旧是“明日有亲朋来访,与竹娘入镇采买,买了一支凤头钗,与竹娘十分相配。念及与景兄一别近一载,不知近况如何。”之类的琐事,丝毫没有大难临头的征兆。
不过他那位景兄此时已离去一年,这便奇了。应竹原以为成家灭门与这鬼影说不定有什么关联,这么一看,倒不尽然。再往前看去,便见成心宁又记道:“今日作别段兄、景兄,唉,我与景兄相处二十余年,竟未尝想过今日一别!然修行之事,我也无从置喙,罢、罢!愿好!”
又言:“段兄说他游历时途经仙山,于景兄修行大有裨益。景兄闻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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