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调一沉,箫音趋于哽咽,该是曲子中断之处,南叠枫轻轻抬起指尖。
几乎在最后一个音落下的同时,皎皎月色下蓦地起了一声流水般的筝鸣,接着那纠缠难休的哽咽箫音,缓缓流淌开来。
与欲诉还休的箫声不同,琴音之中的悲婉如潮水般喷涌而出,弦音明暗交折刚柔错落,若悲郁之情上下起伏,跌宕有如狂哭。
汪云崇独有的横贯劲气融于其中,卷得那曲中的巨大悲怆更似一场狂风骤雨的淋漓。
南叠枫彻彻底底地呆住。
这段曲子他并不陌生,当日被困慕容笛画舫上之时,汪云崇曾在他半梦半醒之间轻轻哼过,只是,明明是同样的音律,当用琴音奏出,却是这般的撼天动地。
更无法置信的是,虽然情绪基调全然不同,但无论是曲韵还是技法,这支莫名而起的曲子,竟能半丝不差地接上他先前用洞箫吹出的残曲。
弦音在前梁处徘徊,刚劲明尖的音色若撕心裂肺的哭喊,曲调急转而下,却又在琴柱一半处盘旋,暗哑的琴声恍如痛苦中绝望的呜咽。
音调再一转,琴声复又尖锐起来,汪云崇额际竟然沁出细汗来,劲气不受控制地狂涌笼绕,越发越顺却越发越烈,而那曲子也不断地转出高音,若歇斯底里地悲吼。
南叠枫只觉全身的气运都随这曲子翻涌起来,那其中切心剐肺的悲伤如同身受,悲得蚀心透骨,伤得万劫不复。
强大的魄力渗入四肢百骸,催动刺激着内力勃发的身体释放出全部力量,涌动而起的劲气随着汪云崇真力的笼罩而躁动起来,一阵阵直直发向头顶,积蓄的力量随着不断搅绕的战意不停地冲撞着胸口。
琴声越来越疾,胸口积聚的真气越来越重,汪云崇不受控制地越奏越快——
陡然间几道银芒闪过,三根琴弦齐齐绷断。
南叠枫应声而倒,一大口鲜血冲口而出。
汪云崇两根手指亦给琴弦拉出三道血口,刚自曲中缓回气息来,但见南叠枫已然瘫倒了去,慌忙将琴一丢,冲上去把人抱起来。
南叠枫心口气息仍在兀自乱撞,脸色灰白。
汪云崇一对俊眉蹙得死紧,握住南叠枫的右手,就要渡真气过去。
南叠枫挣出手来,摇头道:“不要渡,会更乱……我自己调一下息就好了……”说着搭住汪云崇伸过来的手缓缓站起来,坐到一边的石凳上,打坐调息。
汪云崇经方才一曲,真气亦损耗巨大,也盘腿运气起来,这才发现胸中亦是堵着一团逆气,兀自回拢不得。
及至两人都将劲力化归气海时,已是子时了。
汪云崇伤得较南叠枫而言更轻,睁开眼来,看着身边仍在闭目运气的南叠枫,陷入深思。
自当日在慕容笛的画舫上自己莫名地哼出那段调子时,就已经有种道不明的感觉,今日意兴奏来,也不过是随意试试罢了,却未想两人都不自制地将劲气融在曲中,更未想两人融在曲中之后被扩大增壮的劲力,竟是相克的。
明明是师父在自己幼时随手教授的曲调,明明是用来修性养气的音律,为何一旦接上那支郁郁如泣的箫曲,就变得如此悲怆惨烈?为何本是乘兴而奏的琴音,会触发那积在四肢的力量,而且不尽不休?
南叠枫缓缓打开眼,终于归顺的逆气松弛下来,他轻吐出一口气。
月至中天,圆亮皎邃的月光倾泻下来,映着对视无话的两人。
自对方的眸中探出同样难解的神色,各自唇间掠起一丝苦笑来。
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原想远离尘嚣淡漠过往,只想满心满脑地惦记眼前这人,却不曾想,这终究是逃不过的劫数,那些究不清剪不断的因果,终是渗了进来。
“是你师父授给你的?”南叠枫偏开视线,开口道。
“是。”
“你觉得……是么……?”南叠枫转回视线。
汪云崇点了一下头,只一下,可是俊目轻阖,坚信而笃定。
是什么?是同一首曲子的上下部!陵鹤子和宁添南居然各自握有这么一部凄厉悲郁曲调的两部!而且是可以催发内力形成相克气息的上下部!
这是一部怎样的曲子?为什么陵鹤子会有,为什么宁添南会有,为什么他们从未告诉过自己的弟子,这部曲子会有朝一日生出如此效用?
自以为最亲近的师父,其实也如那挥衣袖就走的“六月雪”宁添南一样,生生死死都是个谜。
南叠枫沉沉叹出一口气,目光追随着掠过皎月的浮云,道:“可我现在不想去想……”
汪云崇从石凳上站起来,走到南叠枫面前,伸手将他圈进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他的背,已经转到嘴边的话换了三四回,最终低不可闻地浅浅一叹,道:“不想就不想,回去睡吧。”
次日清晨,承着昨夜如水月色和朗朗夜空,早间天气竟是出奇的好。
汪云崇略略睁开双眼,感觉到窗外射入的阳光在清晨竟也如此耀眼,有些不适应地将眼睛眯了起来。
下意识地伸手在身边一搂,却抓了个空,汪云崇陡然一凛,睁眼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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