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筷还是两副,桌前却只有一个人吃了。
谢剑觞却还当是当年,边吃边笑,和不存在的杨楚月说着话,时不时夹两块竹笋放在对面的空碗里,最后收拾洗了碗,早早睡下了。
亦无人看见,他自回到竹屋后,就一直红着的眼眶,和冷冽如旧的月光中已经被打湿透的枕衾。
谢剑觞在蜀中待了半年时间。
也可以说,他是在等死。
可是上苍偏偏不给他这个机会,虽然一直病着不见好,却一不加重二不见突发,竟是比来之前稳定了许多。
他觉得,这是冥冥中上天让他再去见杨楚月一面。
——为什么不去再见他一面呢?
是怕他不见自己?还是怕面对现在魔气缠身的他?
杨楚月怕是已经恨死了自己吧,下狱后的从未探望,被逼入魔后的不在身边,他是觉得自己讨厌他吧?
然而他解释是为了避嫌,是为了去给他查案开脱,他会信吗?
谢剑觞靠着一丛青竹,手抚着别有洞天光秃秃的剑柄——那个长歌门主送的玉坠子落在长安了,后托洛嘉行找了也没找到,他也不愿再用别的,就这么一直光着。
最后他闭眼想了半晌,终于做了决定。
他要再去见杨楚月一次。
哪怕没有结果,哪怕他不见自己,也要去看看他。
谢剑觞又用了几天,采集了许多竹笋,晒成了笋干——他记得,杨楚月是极爱这蜀中的笋的。
最后他再合上竹屋门后,回头看了好多次,才念念不舍离开。
他明白,终自己一生,大概是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了。
番外四·② 恶谷长歌
蜀中到昆仑有多远?
谢剑觞如今不敢纵马奔驰,只能慢慢悠悠一路溜达。等他到了龙门荒漠,已经是月余后了。
他早已收起纯阳道袍,如今朴素的江湖装束,草笠蓑衣,连裹别有洞天的白布都泛黄了,加上由于飞沙太大,此地人人都佩戴的御沙巾,令他看起来也就是个普通的江湖剑客。
江湖最不缺这样的过客——所以他很轻松在龙门客栈待了几天,又毫无阻碍出了飞沙关。
——两条路,明教和昆仑。
谢剑觞骑着马在昆仑飞雪里孑然行着。
他见过很多地方的雪——华山上清冷的雪,随着这纯阳宫带着一股子孤高和仙气;苍云堡的暴风雪,那是雄奇雁门关外北风卷地白草折的豪迈,还有一丝悲怆;以及藏剑山庄温柔的雪,那雪只有恰到好处的浅浅一层,装点了景色却丝毫不让人觉得寒冷。
这些都不如昆仑的雪来得及,来得猛。
雪是如此之大,竟是要盖住这天地之间一切事物的趋势;这风也和雪狼狈为奸,刮得过往行人不得不驻足避风。
谢剑觞刚进昆仑就被告知大雪封路,只能无奈在长乐坊盘桓了一阵。期间他心肠好,见恶人谷许多侠士收税时对坊民大打出手,实在不忍心,却不敢光明正大阻止。所以就用学得不太多的医术帮长乐坊许多人治好了被打的伤,又帮助了不少人做事。许多坊民都夸他好人,要问他姓名,他却笑笑,并不告知,实在被问得没办法,才答自己叫雪名。
雪名——纯阳剑宗宝剑之一。
这名字冷冽透彻,有着纯阳特有的清冷气息,亦和谢剑觞本人气质是十分符合。
长乐坊间很快就传开了雪名先生的事情,他也趁机向坊民们旁敲侧击了许多信息。
毕竟是在恶人谷管辖范围内,长乐坊消息还算灵通。他得知,一直在前线指挥作战的杨督军由于前线战事基本稳定,已经在不久前暂回恶人谷。
谢剑觞暗道来得真是时候,便不顾坊民的挽留,答应事情办完再来住几日,也没告诉坊民自己的目的,只说了要去昆仑山里寻个隐居的旧友,便带着自己不多的行李冒着风雪走了。
昆仑雪原实在是难走,天气也恶劣。饶是谢剑觞多年华山上习惯了风雪交加的日子,也经不起这样的冻。不过才一日多工夫,他心疾就再犯了,好不容易才缓过来,差点真的交代在这雪里。
还好,长乐坊离恶人谷确实不太远,待他换上从前惯穿的纯阳破军,站在恶人谷门口,又是恍如隔世之感。
身后风雪呼号,眼前却是炼狱之地——路边各种□□田,游走的各种毒物,似是根本不受影响。
以三生路为界,隔开了两个天地——外面风大雪大,里面却是干燥闷热,带着点沙漠戈壁的特征,连阳光都偏心照着这里面,不多时就晒得谢剑觞嘴唇干裂起皮,干燥闷热的风吹得他差点在马上差点站立不稳。
他下马,牵着里飞沙似是来赏景游玩般缓缓走过三生路,不多时就看到了巨石。
“走过三生路,终老恶人谷。”
谢剑觞在心中默念,脚下亦不停,又走过咒血河,却终于是在三生路的尽头、恶人谷南门停了下来,没有跨出最后一步。
恶人谷雪魔武卫早就远远看着个人过来,直到他走到南门外桥上,才把他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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