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无鱼尚能分心与他说话:“他小时候被人送到一个见不得光的地方去,我亦在其中。见他可怜便分了他些食物,微末小事,他竟记一辈子。”
接着叹了口气,手下功夫却是一刻不停,油炮后加酒、秋油连番滚之,锅碗叮咚间却是节奏铿锵,韵律丝毫不乱。
“那地方教会他武功谋略,却没教他怎么对自己好。所以我总是尽可能惯着他,只是怕没有接任。现在也只有在自家我才能如此流利行动,做得快和火候掌握不过是凭着经验而已,要做新菜怕是不能了。”他一连滚了三十次,加水后又滚起锅,这才开始放作料。
屈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可是我也……”
顾无鱼重加了姜和葱花,接着起锅一笑:“别说那么多,先尝尝再决定你要不要留下来。”
屈江无可奈何地夹了一箸,决定从此再也不嘲笑钟子玉夸张的表现。暗自咀嚼享受着口中鱼肉,他勉力维持着理智道:“既然还有这么多要学的,我决定留下来了……!“
顾无鱼微笑:“很好。“
正在啃鸭腿的钟子玉无端打了个寒噤。
九此生此夜愿长好,明月明年盘中看
转眼便是小半年过去,屈江厨艺日益精进,钟子玉每天摸着自己的小肚子一边感叹人生有幸一边担忧,顾无鱼戏称再这样下去他和章维见面只要撞肚子就够了。
屈江镇定自若地扒着黄鱼羹泡饭,钟子玉愤愤:“你居然不向着我说话!”屈江手一举夹起一箸牛舌,钟子玉立刻伸手去捉,再无暇他顾。
章维忍不住闷笑,顾无鱼虽看不见,也知道钟子玉贪吃情状。微微一笑道:“你们能这么融洽我就放心了。”话音未落便开始咳嗽,章维一瞬间神色严峻。
钟子玉也有些愣怔:“顾哥哥……你……这是旧伤又犯了?”
屈江这半年浑忘自己曾在边关吹过风霜,为了生计还曾干过一桩没成功的杀人生意,满脑子就惦记着做饭,空白剑谱早已写满大半。此刻才惊觉:“顾先生可是身体不好……?”
钟子玉看他一眼,“你白学了这小半年,竟不知道?”语气竟有几分冷淡意味。好在屈江天生皮糙肉厚,丝毫不介意,只关切询问。
章维有些烦躁:“跟你们说不太清楚……”顾无鱼伸手握住他有些颤抖的手臂,“别这么忧心忡忡,能偷来这几年我已很庆幸。”
接着转向钟子玉和屈江,语声中朗朗笑意:“你们料理好自己我就安心了,过两日便是子玉生辰,屈江,你来帮我准备。”
接着半扶着章维,一路咳嗽着回房去了。
钟子玉放下筷子,语气听不出悲喜:“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屈江听出端倪,沉声道:“若是偷来的寿数,能过得快乐便足够。照我看,你能常来吃饭,顾先生是很高兴的。”
钟子玉冷哼:“你又怎会明白。”
屈江看他如一只耷拉耳朵还呲着牙的凶暴兔子,不知为何便想起顾无鱼时常嘱咐的要好好陪着他之类的话,忍不住心下一动,伸手摸了摸他脑袋,发丝意外柔软:“既已登堂入室,当然明白。”
钟子玉啊呜一口咬上他的手。
几日后便是钟子玉生辰,顾无鱼兴致颇高,章维内心却无比烦闷。他自知恐怕守不住顾无鱼天长地久,但握住对方微凉手指时还是忍不住贪恋。
于是忍不住抱怨:“你何必如此费心劳神!”
顾无鱼摩挲他头顶,静默微笑:“我前半辈子活得辛苦,这两年才懂了些做人的滋味。现在反倒是你作茧自缚了?”
章维声音发闷:“我只是……舍不得你。”
短短四字,半声叹息后转为无奈纵容:“由得你罢,最多我牺牲一下,反正跟那小子一比我总是地位低的那个。”
顾无鱼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靠在他肩头:“别那么难过,我会准备几道你爱吃的。”
章维心不在焉地点头,心下感慨万千。
早就做好失去的准备,故此加倍珍惜每一日。就算某天清晨身边人再不会侧头轻吻,至少也是带笑离去。
但事到临头,如何能放下。
当天屈江早早便来到章府,钟子玉和章维不知在嘀咕些什么,他便径自去帮顾无鱼的忙。顾无鱼仍是带笑眉眼,却看得出力不从心。屈江亦不敢多问,只默默埋头做事。
锤虾团时屈江手势已熟练,细腻踏实,不会过重也不会过轻。手虽重,却也听得出举重若轻的分寸。再加些紫菜,用鸡汤煨之,清鲜恬淡,别有悠远。
顾无鱼听他动静,赞许道:“可以出师了。”
屈江一抹额头的汗,手中虾子鱼蛋卷金黄油亮,香浓之味蕴含其内,外表已迫不及待招摇起来。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怎能与先生比。”
顾无鱼但笑不予置评:“早起令人淘了葛仙米,随时火腿汤鸡汤煨,但定要不见火腿不见鸡肉才佳。这其中细微分寸,你且慢慢摸索几年,便也差不多了。“
一碗葛仙米色绿粒圆,晶莹饱满,个中丰美一望即知。偏生还一派天真,只静静生长如一盆盆栽。
屈江突然开口:“可能的话,真想再从先生多学几年。”
顾无鱼拍拍他的肩:“我是做不动啦,再有些时间,我会多陪陪章维。少些伤神功夫,指不定还能多见他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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