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初定,是结束,亦是开始,大宋步伐不停。“天下”占据了他太多精力。有一心爱之物,在眼前,掌间,足够了。
真想让李煜随去洛阳,办法不会少。都不用称“自信”。强逼何等容易,但他就放弃了。
江南故地还有些小荆棘,对大宋已无害。被刺扎伤的,只会是与那不再存在的小国切不断联系的人。
私心以为,李煜不该承受更多。
已有彻骨之痛,再多加一分痛苦,他没那么狠心。最初被别扭倔强国君激起的恼怒已无影了。他如今满腹柔情,再加离别忧虑,全转化成了爱怜。
他当然知道李煜还醒着。
至少,望他独在异乡,安然入梦。
行动遵从了意念,赵匡胤开始拍李煜的背。极轻,一下一下形成节拍。他本不擅长此类细致温情之事,只竭尽所能。不止节拍,还有言语:“洛水湛湛弥岸长,行人那得渡…”
不是在唱,轻轻念。
李煜本就极欲将那裹得不透风的锦被展开,压抑已难忍受,后背的轻拍是催人入眠之意,他却感到少有的急躁。第一句尚可,接着却莫名一转:“金床玉几不能眠,夜蹋霜与露…”
洛水湛湛弥岸长,行人那得渡。
金床玉几不能眠,夜蹋霜与露。
赵匡胤只重复唱这两句。李煜眉头已拧成一团。这词句魔咒一般,令他的焦虑与躁动倍增。
打破沉默很危险。一开口,之前的抗拒就半途而废,前功尽弃。
但欲念的危险,就在于它总在人控制之外。
纱帐仍是放下的,只有赵匡胤坐下的地方被拉开了一条不算小的缝隙。烛光透过这缝隙有些艰难。
翻身而起:“你唱的什么?”
不同于以往冷漠的,坚决的,实际极痛苦的反抗。这一问充满了被打扰后的怒气,还隐藏着亲密:不用在乎言语是否不敬。对方的反应都在预料中,不用担心触动天子怒气。
赵匡胤果不怒,李煜的反应比任何时候都有活力。眼睛在问话那一瞬是直视他的,又转开了。他看见李煜的头发披散着,手将锦被的两个角铺开,凡能被手掌能够到的地方都被一遍又一遍抹平了。
他不明此举之意。
“我幼时的入眠曲。”
“…君无戏言。”李煜压制住进一步言词不敬。欲幼童入眠,词中应有星辰月光,风拂树叶沙沙作响,小虫低鸣…岂能如那词句的悲凉。
“真的。” 赵匡胤笑了。倒不是他有如何过人的记忆,是他母亲提过,幼时哄他入睡会用此曲,“唱的是后唐庄宗。我生于天成元年,前一年唐庄宗崩,此曲在那几年正大肆流行。有些年纪的洛阳人都该记得。”
实际是他自己也不会几首曲子。念出的这首,是唯一认为适合催人入眠的。
他没念全部,前两句是“可怜李天下(注3),奈何作事误。”
“唱开国之君因叛乱狼狈逃出京城?唱给入睡的孩童?”李煜的整理动作已停了。隐隐有些嘲讽。
金床玉几不能眠,夜蹋霜与露。江南传,后唐庄宗为避兵乱,从洛阳至汴梁,从驾兵士有二万五千。待复至汜水,万余骑皆逃散。
李家的孩子曾受到极好的保护。李煜的母亲,亡妻都学太姒,有娠时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口不出敖言,不会让年幼的孩子听如此苦涩的词句。他记得亡妻哄幼子,唱的是“风摇草色,月照松光。”
“有何不可?同光年间洛阳连年灾荒,再加庄宗赏赉无节,威令不行;征搜舆赋,竭万姓脂膏;征戍又多年不调…这曲子算教训了。”
李煜再语塞,生出丝悔意。战乱时唱不出月色微霜。
两人的区别,又岂在一首入眠曲上。
“洛阳如今比不得隋唐巅峰时了。唐末就全毁了一次(注4)。不去也好,渐及炎暑,路上要五六日,颠簸对你身体无益。”
之前不提,是因为李煜的沉默抗拒。有些话,是需要特定氛围的。
按赵匡胤本意,欲带李煜到伊水龙门一带。
想展示的不仅是山水相依之景。仿佛如此,李煜可以拥有他所创立这天下的一部分,即是只是用眼看。
李煜不知此念。他听出了哀愁——听出古都的衰败,“古来歌舞地,惟有黄昏鸟雀悲”的沧桑。
洛阳的地位无需多提。诗文中占的篇幅不少。大名鼎鼎的诗人绝不会落下它。赏花那日,李煜的回答是敷衍。洛阳的故事他知道太多,或许不比生长其中的人少——“天津晓月”, “洛浦秋风”…是隋唐时的洛阳八景,魏晋时又是其它名称了;还有《祀洛水歌》:洛阳之水,其色苍苍。祭祀大泽,倏忽南临。洛滨缀祷,色连三光。
对孩童,岂不好过“金床玉几不能眠,夜蹋霜与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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