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他甚愧疚,愧对长兄,竟然摒弃自己的尊贵——由长兄赋予的,世人艳羡的尊贵。 若长兄知晓他如此放肆,必大怒之下亲自抡起铁鞭打他(注2)。
李煜微展颜:“不敢。”
“今日游人皆在御街两廊下赏歌舞百戏、奇术异能。若有兴致,我可带卿去御街,略尽地主之宜。”
李煜无意赏灯,婉拒了如此盛情 。 婉拒之由并不突兀——以他身份,怎可在汴梁肆意游戏。
被拒的小皇弟稍沉默一阵,又问:“我有一事不明,望卿不吝赐教。‘止则操卮执觚,动则挈榼提壶,唯酒是务,焉知其余?’卿以为此句是何意?”
此句出自刘伶之《酒德颂》。 自受降仪后,李煜终日烂醉。若非今日宋帝诏令,他岂会如此清醒。此刻被当面质问竟略感狼狈:“七贤好老庄,罪臣愚钝,不可解。”
“卿旧日也不似七贤之行,如何近日学了刘参军与阮步兵?”
李煜哑然。
汴口第一面,此人对自己尽道平生仰慕之意;今日第二面,又斥责自己肆意沉溺,宛如布衣之交。
为这布衣一念,他微微有些动容。倒觉自己之前太无礼。
自金陵沦陷,他觉自己悟性日增。竹林七贤嗜酒,阮籍一醉数日,刘伶更嗜酒如命。荒废公务,甚至裸身佯狂 。惊世骇俗的纵诞无礼,是血雨腥风下的避世保身,是无尽压抑苦闷下的微微自解。驰骋于无束缚的虚无之境,岂可与自己逃避求醉之意相提:“将罪臣与七贤比拟,是辱没前贤。”
这回答实则避而不答,赵光美暗叹与李煜交谈太不易。不提嗜酒,他的词也大变。唐末至今,是花间词的天下,其语温绮缠绵,多述闺阁幽怨。到现在,李煜的新词只剩故土哀思。他在经历巨变,不知最终会如何。
在汴口,赵光美对诗文一字不提,这时却只剩诗文可提了: “七贤的诗,卿最爱哪一句?”
李煜最初喜欢“交甫怀环佩,婉娈有芬芳。”现在则是“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阮籍不知,要等七百年才有人懂他的“独伤心”。
耳边清澈柔美的箜篌声在李煜听来也似孤鸿哀鸣,凄切伤情。他不愿泄露心中所想,回了另一句:“俯观万物,扰扰焉,如江汉之载浮萍。”
这次换赵光美哑然。 这句亦出自刘伶《酒德颂》,李煜许是蓄意以此回敬自己最初问话。
倒觉高兴,总不算随意敷衍。
露台上戏曲演至□□,楼下传来阵阵欢呼,庑殿内又传来乐声。城内大街小巷,灯烛齐燃,锣鼓声声, 百里灯火不绝。天子从庑殿内走出,前有一众黄门执红纱灯笼 ,后有御龙直执黄盖掌扇,还跟着颇多臣子王族。
见立于一旁的幼弟与李煜,浅浅一笑:“朕说如何不见违命侯。”
“违命侯”是特赐李煜的封号。此类封号极特殊,广为人所知的有魏封刘禅的“安乐公”,晋封孙皓的“归命侯”;宋灭五国,除李煜之外,只有南汉刘鋹封“恩赦侯”。无一例外,都是胜利者的嘲讽。
按封号词意,李煜觉宋帝似喜欢此类文字游戏。正俯首行礼,听身旁小皇弟道:“臣弟问了些话,耽误了。”
再来赵光美就被长兄身后几个侄子围住,拖拉着往楼上去观灯。虽欲帮李煜解围,也拗不过数人之力。
俯首的李煜,见宋帝所着黑舄缓缓进入视线。
“北地寒凉,违命侯慎保重。”
李煜敏感,话中实无问候之意:“是。”
黑舄又移开了,脚步声渐远。犹豫一下,只能随一众臣子跟在宋帝身后。感觉腕间被系了一根绳,牵扯着不愿挪动的身体。
赵匡胤在楼下稍稍停留,身后臣子陆续退去。只剩李煜一人。
李煜着紫褶,腰带末端垂得很长,风一过,垂带轻摆,如蝶轻舞。 配雪月佳景,正是一副极美的画。
崇元殿的事还没完,此降臣又开始每日烂醉,连五日大朝会都称病不至。 今日倒没闻到酒味:“朕见违命侯兴致不高,莫非不喜赏灯?”
赏灯
刚在宣德楼上,看“月色灯山满帝都”,笙歌缭绕,人尽欢愉,甚至能听到庑殿传来的女子笑语。他只觉自己还跪在宣德楼下的席褥上,听着延绵响亮的“万岁”呼声。
亡国出降,确是无能。却也做不到丢弃所有,与宋人同欢。剩下些戏弄,也能撑过去:“上元观灯乃历代盛事,臣虽愚妄,不敢违众意。”
语间意甚恭谨。赵匡胤觉这才是李煜该有的模样。昔日无论是诏书来往,或是派使出访,江南国主无不是极尽谦卑,唯恐有失。本以为他像某些南朝天子,性软怯又fēng_liú奢侈。谁能猜到他会在汴梁大书黍离之悲。
江南一众文武,不是定国御难大才,倒也铮铮硬骨,非雀鼠贪生之辈。对李元清,赵匡胤虽不甘心,却重那份勇气,索性成全他;对徐铉张洎,赵匡胤惜才,欲让他们将忠心献与大宋。他自会善待他的臣子,但李煜不同。
降君于大宋,一是战功。二则类似祥瑞之物,皇帝用以昭告天下,示天命所归。
若李煜亦有那般骨鲠 ,非但于大宋无用,反而多余:“既如此,违命侯何不吟诗一首,方不负今日盛事。”
李煜倒顺从,低念:“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灯树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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