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半跪于地,难堪地喘着气,不知该不该遵从约定。沈夜打量他许久,伸出了手。
“起来。以后不可再反抗为师。”
沈夜的手与他当年的手同样烫,手腕一旦被他握于掌中,便被灼烧一般。
谢衣赶紧将手腕抽了一抽,没能挣脱。肢体的接触总算传达出一些与互相争执的言语不同的信息,谢衣模糊地觉得那一刻沈夜很需要他,而且并非是“师徒之间的信任”这种程度的需要。
谢衣心剧烈跳动。在这一瞬,他很想答应沈夜,从此顺从沈夜的心意,以他的喜为喜,以他的怒为怒,或许将来便不会有烦恼。
然而,谢衣最终还是迟疑了一刻。
“师尊……我……”
手腕便被握得更紧。
沈夜嗓音有些低哑。“谢衣,听话。”
疼痛却让谢衣清醒过来,他想起了砺罂那些无耻的提议,想起下界无辜的生命。“师尊,请恕弟子仍无法苟同……”
“听话。”
“……请恕弟子无法苟同!”
挣扎的时间或许极短,却又长得宛如一生。
谢衣极力地挣脱,而沈夜用力钳制着他。手指与肌肤贴得如此紧密,以致于连沈夜指间的法戒都陷入谢衣腕部的肉里。
谢衣硬生生转动腕部,法戒边缘划过肌肤,留下粗粝的红痕。
那枚法戒沈夜佩戴多年,戒身早已磨得圆润,仍是留下了印子。可见当时沈夜用了多少来气写握紧……或说挽留谢衣。
而谢衣又是用了多少力气来挣脱……或说恳求沈夜。
“师尊……沈夜……足下……”
谢衣喃喃道。忆起往事,手腕又在泛疼。
曾经,他真是全心的喜欢沈夜。但曾经有多么喜欢,现在就有多么茫然。
谢衣以为他们师徒两人完全相异,近来才明白,原来彼此间也有相似之处。他为了将来而利用阿阮,再回想当年沈夜命他学偃术、有意破坏他的偃甲炉……
大约,从做出收徒的决策起,那人便另有所图罢。
谢衣总算察觉到了,心中风雨交加,因而对那人的称呼一变再变。
从满是留恋的“师尊”成了咬牙切齿的“沈夜”,末了又终是恨不起来,则成了疏离冷淡的“足下”。
这……就是师徒传承。
沈夜将谢衣想学的,不想学的,都一并教给了他。
到头来只能说……不愧曾为师徒,终归曾为师徒。
心中的风雨虽无法于一时之内平息,但谢衣明白,一切终将过去。
下界人有言,百年心事归平淡——上一次,谢衣花了十余年忘记当初的痛楚,这一次或许会长一些,也或许会短一些……总归用不了一百年。
只是对谢衣而言,他再也无法抱持着当初的天真念头,坚持着自己的道理而行事,却又带着些赌气的意味。觉得师尊大人做错了,又觉得自己有能力挽回这一切,满是自信地在下界行走着,一举一动都是为了尽快回到沈夜身边去。
时间会揭露真相,谢衣只能坚持,但曾经“胆大妄为”的性情,却随着真相揭露而逐渐改变。
为了总归会到来的“归平淡”的那一日,谢衣对着银月举杯。
“足下,徒儿敬你一杯。”
酒液对月泼洒,片刻,谢衣面色平静下来。但他不会知晓,百年后,沈夜亦同样于银月之下敬过他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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