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们一起去采三色堇。像里的那五个革命伴侣一样。
执着,有理想,有思想,积极进取,助人为乐,是老师和同学以及身边人给我们的标签。我们的标签也很鲜明,非常鲜明。
就像曾经被长辈贴上“老实,朴素,纯净,乖巧,善良,正直,向上”的标签一样,我不能对不起这个标签。当然也不会对不起,“严于律己”是别人给我的另一个标签。
我活在这些标签里,我时刻,尽管实际上我已经完全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杳无人迹的世界,而那个世界跟这些标签似乎是相悖的,在我看来它们不相悖,在别人看来肯定就南辕北辙。
许多时候我是需要用别人的目光来评判自己的。
我评判,我经常评判,所以有一次钟文跟我聊天的时候说不知道我是沉浸到一个什么世界里了,怎么总是心事重重若有所思的,常常生活在自我责备之中,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骂自己。我也困惑我为什么老在骂自己,骂得那么残忍。很久以后才知道,我是在“替天行道”,在替别人或者说这个世界来批判自己,而不是用我真实的本性和内心。所以我极度自信又极度自卑,极度快乐又极度痛苦。我自杀。我天天进行精神上的自杀,不是自杀,是两个我在搏杀,“本我”和“超我”势均力敌,刀刃相对。本性的我最终都被社会的我杀死,不断被杀死,她一次又一次复活,再一次又一次被杀死。战争从未停过。我的生命就由杀戮组成,我的历史是一部战争史,刀光剑影,冷月残星,金戈铁马,血肉横飞,炮火连天,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这是那个文静,纯洁,清秀,诗意的女孩子。她的心灵的历史。
爸爸的标签,也由来已久。作为山民,爸爸是穷苦的。自小丧父,奶奶靠割山草、养猪把他们七个兄弟姊妹拉扯大。爸爸的弟弟们五六岁的时候还是光腚的。爸爸每周步行几十公里去上学。爸爸靠暑假打山草挣学费。爸爸的学费被同学骗走以后就失学了,那年他才上初一。爸爸十六岁就想远走他乡打工,以养家糊口,被奶奶死命扯住了。爸爸是毛主席的好孩子,他积极进取,自强自立,自学了许多课程,写得一手好文章好书法。爸爸以一个山民的家庭背景、一个初一学生的学历,一步步走上领导的岗位。他是共产党的好儿子,他上山下乡,考察了解,到最穷的山村蹲点,到最苦的矿井体验。他写材料写报告,他可以连续写三天不睡觉。他一米七几的个头只有九十来斤,他又黑又瘦,胡子拉碴,每次回家他就喜欢用黑黑的胡子来扎孩子,他没有时间剃胡子。他不住在家里,他长期就住在单位,偶尔回家看看老婆孩子,住上一晚,第二天天没光又走了。他把整个家,所有的农活还有四个孩子,全部扔给了老婆,让他的老婆变成了一个并不自知的狂暴的女人。在他的老婆无力照顾孩子的时候,他把他们寄放到他的“革命同志”——一个乡村干部的家里,一年,两年,一个孩子,两个孩子。他让他的两个读小学的孩子和他一起住在他的单身宿舍里,他忙得夜不归宿,总是让他的孩子通宵不闭门窗睡觉,来等他回来。他要他的才十五岁的大女儿辍学出来工作,就算她学习成绩很好,很用功,就算她曾经是全校唯一一个考上县城重点中学,为母校争得很大荣誉的小学生,也不管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因为他没法再给四个孩子交学费。他没吃到他的小儿子五岁时做的布满稻草灰的饭菜。他从没想过,他的老婆会被村民欺负,她一直就独自吞着苦水。他一直不知道,他的孩子们整天被人追着打,他做梦都不会想到,他的孩子们每天心惊胆颤地活在孤独和恐惧里。
爸爸,是革命的代名词。爸爸,伟大,无私,为人民服务,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爸爸,他舍小我而成大我,他为国而弃家,为民而弃亲。这样一个党员,这样一个国家干部,他怎么可能阻止我成为一个光荣的人民教师呢。
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第十二章 理想(1)
我的梦是真的,我很吃惊,我怎么会有这样的预知能力。
跟钟文夜谈的第二天,午饭的时候,爸爸竟然回来与我们共餐。我们围在桌旁吃饭。梦境出现了,一模一样,完全一致。我们说的每一句话,爸爸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一模一样,不差毫厘。
我很诧异,太惊诧了。爸爸竟然反对我做老师,坚决反对。
战争,拉开了序幕。
爸爸是个讲道理的人,是个耐心的人,是个实干家。他那么喜欢他的这个女儿,这个最乖巧温顺的女儿,这个从小就品学兼优的女儿,这个最像他的女儿,他天天给她上课。他开始给他这个与世隔绝的不谙世事的单纯幼稚的女儿上课。他循循善诱,语重心长地讲述着这个女儿所不知的世界的真实面目。
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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