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人,管明光一向是嗤之以鼻,连提一提的兴趣都无。
但他在今天以前,真的不知道会有一个这样的真仙。在光华灿烂、光风霁月的皮相之下,是那样腐烂到了底的一颗心。
更可怕的是,那颗烂透了的心,还把自己的心攫住了。
第十六章
事情还要从两天前说起。
丁朗月甫一见到那县丞的尸体,便忽然明了,这定是镜盲来了。在别人眼里,镜盲或许是个行一步算十步,深谋远虑、神鬼莫测之辈,但丁朗月不能更了解他了。他的诡谲多变实则是随心所欲,他的心思深沉实则是预判之术。
不错,那个老鬼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中,居然抓住缝隙、得以一窥天机!都说天理混沌、玄奥而不能言于表,那老鬼竟然在不知不觉之中,抓住了那么一丝莫名的法则之力,即便不能逆天行事,也能顺理而行,置自身于不败之地。此事除了那老鬼自身,竟然就只有自己知道。当时老鬼是这样说的:“纵观宇宙之浩瀚、星辰之兴衰,我等凡人,即便渡劫成仙、轮回为鬼,犹然不过一渺小虫豸耳。天道无情,我能得窥一二,更觉惨然孤寂。得友如你,能与共享此等天下第一惨事,实乃吾之大幸!”
丁朗月暗暗叹气。果不其然,那老鬼只会与自己共患难,待有什么好事比如梧州又出一美男子,风华绝代、芝兰玉树;或者秋华仙子又酿得一坛美酒,广邀来客——那这人必定是不会与自己共享的。而遇到这等事情,那人却第一个跑来告诉了他,并且仅仅告诉他一人。
“朗月!朗月!我成功了!我成功了!猜猜我看到了什么?”那天那老鬼笑得翩然,真像是一个真正的二八少年。
“左不过还是隔壁小夫人辰时要出来买花,将要被你撞到了吧?”
老鬼却摇摇头,轻轻地笑着,隔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看到,不久的将来,你会死,是我杀了你。然后,我也死了。”
丁朗月记得当时自己一愣,却并不那么在意。他只是伸手握住那人的手,好好地捂在手心里,道:“若真有那么一天,杀死你的人也必然是我。”
老鬼使劲挣脱了丁朗月的手,再反过来捏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上。丁朗月听到他在低低呜咽,有温热的液体团在掌心里、快要漫出来。那天,那个老鬼再没有多话,丁朗月笑得和往日一样。再之后,就仍然是携酒弹剑,长歌长啸。最后,就是刀刃相向。
丁朗月看了那尸体想了许多,几乎迷失在无穷的回忆之中。那老鬼的意思,丁朗月已经全然明白了。爱,所以提示,人头阵、另一个轮回老鬼,都是老鬼告诉自己的;恨,所以折磨,欲引又推,搅乱大局,杀周远之的是他,杀县丞的是他,存心不让自己快活。那老鬼从来不按常理出牌,不按逻辑行事,想到哪里,就是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周远之和这个局几乎没有关系,但那老鬼想让丁朗月不快活,所以就这样做了。至于人头是谁拿走的,丁朗月还不知道,但必然不是那个老鬼。
老鬼想让丁朗月不快活,但绝对不会借他人的手,做拐弯抹角的事情。他一直是一个直来直去的人。
既然直来直去,那老鬼本尊定然很快就要来了。以一个更加直接的身份。
一天之后,丁朗月用死亡的形式告别奚雪风,回到了阳玄派,果不其然看到那老鬼施施然坐在一座石亭里面饮酒。那坐的样子,那桌上摆了酒,分明与奚雪风当日一模一样。丁朗月苦笑,想,那人也会吃醋吗?
上一回见面的时候,两人大杀一通,锋刃饮血,对话里每句都是刺。
如今,那个人翩然而来,手上拈的不是粲然的银刀,而是春风缠绕的桃枝。这人没有再附身,而是精心捏了一尊美身躯,眉如春柳,目若朗星,鹅颈云髻,玉面朱唇,再加上戴着竹冠、披着羽衣,系玉带挂兰佩,真是fēng_liú年少,叫丁朗月也生出几分蒹葭玉树之感。那人就这样来了,还带来一坛美酒,一如往昔。
他笑着说:“怎么,想我了却不来找我,要去抱那个奚雪风,叫他糟蹋了你这样的美人?”
丁朗月也笑,他想想,他们两个见面总是笑,不算那一场被埋在自己掌心的哭,竟然从来没有别的表情:“我和他做便做了,与你有什么相干?难道我们便不能了么?”
“不错,”那老鬼却接着说,“你我之间恨便恨了,与爱又有什么相干?”
丁朗月想说,我从来没有恨过你。然而他晓得这话说了也没用,那老鬼该恨还是得恨。他们两个从某种意义上非常相像,都是十分纯粹的人。丁朗月是爱到深处,就是隔着黄泉与苍天,还是只有爱意。而那老鬼,一面爱的深沉,一面恨的深沉,这一爱一恨,便宛若那磁石的两级,永不相见,又永不分离。
老鬼抛下了花,把丁朗月抱在怀里。来自幽界的身体果然是冷的,就算心里有多少情热,都不能温暖起来。丁朗月只觉得自己在发抖,那人像一个无底洞,吸引着自己的光明和热度,抓死了自己,再也逃不出来。
但那老鬼仅仅是一抱,就松开了。他说:“带去你看个好玩的东西。”
丁朗月跟着老鬼御风而行,进入一道隐蔽的山谷裂缝。裂缝内外布置了数十重可怕的阵法,足以叫鬼神为止惊叹。老鬼一伸手,一柄利剑在他掌心微微颤抖,似乎在尽力挣扎、却又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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