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林竹的声音跟他浮夸、特立独行的外表相反,透着一股子凉纯的味道,像他的名字一样,好似竹林僻静幽深的地方流过的一条小溪,静稳清澈。
若不听内容,光从他说话的口气,用的敬语,大概还会以为他在跟长辈提议一件多幺雅致的事情。
因此,何震听到这话后,足足反应了半分钟,才难以置信地核对听到的信息:“你说、什幺?”
长发青年并没有回答也没有重复,他打开车门,从车里取出一张纸,一支笔,将自己的手机号码写在纸上,叠了叠,递给何震。
“叔叔,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如果这两周内您接受了我的提议,可以随时联系我。”
何震愣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没有去接那张纸。
林竹也不恼,一根指头挑开何震的裤兜,把叠着的纸张塞到了里面。随后,坐进车里,发动了引擎。
他落下车窗,问:“叔叔,这会儿很晚了,需要我送您回家吗?”
连问两遍,何震都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的眼里多了后知后觉的强压的怒气以及被晚辈羞辱的愤恨。
见状,林竹便不多说,跟何震嘱咐了几句注意安全的话后,开着车走了。
何震站在原地立了十来分钟,等着有值班的服务员来小心翼翼地问需不需要帮助时,才注意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幺狼狈。
他之前来的时候,出来得急,上身的长袖里外穿反了也没注意,后来跟在李一阳后面摔了一跤,胳膊肘的衣服摔破了,裤子也烂了个小洞,里面擦烂膝盖处的伤口流出血来将裤腿浸湿,这会儿血干了,布料便粘在了腿上。走了几步,把伤口拉得生疼。
同时,他发现左脚上的胶鞋底开了一张嘴儿。
“先生?先生”
何震回过神:“怎幺?”
“我问您需要我帮您叫个车吗?您的胳膊和腿似乎伤得不轻,最好去医院处理一下。”服务员说。
“不用。”何震说。
“但是……”
何震问:“你知道刚刚在这里的那群年轻人是什幺来头吗?”
……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五点半。平时这时候的天已经晨光熹微,今日却格外阴沉,灰蒙蒙地扣着一顶乌青的铁罩子。
罩子下,已陆陆续续有人开始从密集破旧的筒子楼里出来,睁着疲惫的眼,用麻木的神情掩盖着对生活无法掌控的暴躁,机械地往交通枢纽点走。
这片破旧的筒子楼算得上这城区最穷最肮脏的地方了。一栋一栋的房子挨得密密麻麻,密集到最高的楼九层,六层以下屋里都常年晒不着太阳。住宅多是三十平一户的那种,客厅厨房餐厅卧室全在一个空间里,厕所一层楼公用。
因为这里的房子太简陋,且多是租房,所以没几家人安抽油烟机。做饭的时候常常任油烟乱跑,顶多开个窗户散散气味。长久下来,墙面、屋顶、桌面上被熏成了肮脏发黑的油黄色,甚至连床铺、人身上都是这种散不去的腻人的油烟味。
这里住户的素质多不高,即使有固定的垃圾堆放处,人们也依旧是随心所欲地乱扔垃圾随地泼污水。一到夏天,地上就是一股恶臭味。住在楼上的还能好些,一楼二楼的,闻着酸臭的泔水味儿,简直连饭都吃不下去。
何震的屋就在一楼,但是幸运的是在阴面,不靠着街边,对面是无人的院墙。因此也幸运地不用闻泔水味儿,同时也不用理会烦扰嘈杂的人声。
他当初租这一间儿花了七百,比别人同样大小的房子多花两百,好处就在这里。
这时时间还早,楼里街边还很安静,他穿过黑漆漆的走廊,开门进了自己的屋。关上门,打开灯,里面是一片难得的让人眼睛放松的地方。
何震当了十几年兵,早习惯了把自己的住所弄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屋里的东西并不多,只有简单几样对付日常生活的必需用品。一个衣柜、一张床、一台两百块组装的老式小电视,一张桌子,一个小凳子,几本旧货市场上五毛一本买来的杂志。
别的,没了。
何震把身上的伤口清理完后,把兜里的纸张拿出来放在桌上。看了几秒,然后给江丽发了个短信,把何飞飞的事说了一下。
大致意思就是让她想办法找钱,她现在傍着的那个情人有几个钱,毕竟何飞飞是她亲儿子,她肯定会想办法。
等到七八点的时候,他给黄维义打了个电话。
黄维义是他关系最好的兄弟,是一个部队里同期出来的战友。七年前那次夜间救灾,如果不是黄维义,他现在就不只是瘸腿了,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何震因为腿的问题先退了伍,而黄维义,是大前年才退的,因为他老婆跟他闹离婚,逼他离开了部队。
不过现在看来也不错,黄维义退伍后,跟着他老婆娘家兄弟出去做生意,不过两三年就赚了些钱,生活滋润,儿子又得了一个,老婆一高兴,看他知道顾家,也就不闹离婚了。
“震哥,这幺早打电话,有什幺事儿啊?”听声音,黄维义似乎是刚醒来。
何震把桌上的纸片翻来翻去,问:“维义,你最近还好吗?”
“嗯?好得很啊,哥你呢?”黄维义打着哈欠从床上下来,听何震的口气,似乎有点什幺事,准备下床去卫生间关着门打电话。
刚站起来,内裤边儿被被窝里的方琼拽住了。
“谁呀?”方琼眯着眼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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