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还活着。
一闭上眼睛就有温热的感觉,安抚着极度酸困的眼球。
我听得有脚步声,大概是霖哥,费力发出了一点声音,他立刻两步走上前,俯身摸了摸我的额头。
低声细语的一句:还是有点烧。
便掀了门帘与门口守卫交代让大夫过来。
我懒得再睁开眼睛,他试我额头温度的动作让我无可避免地想起弦影,我这知觉不甚清晰的身体甚至可以回忆起他手心的温度,他的笑容,他的叮嘱。
倘若你懂得什么叫做腐朽。
就像是一棵被连根拔起的树,茂盛的,枝蔓蜿蜒,茫茫此生一渡数十载,却有一天忽然失去了他的寸金土地,无处驻足。
只落得一个枯萎死去的结局。
一抬起手整个身体就疼痛难忍,身上中箭的部位如同血肉被活生生撕裂一般,我慢慢摸索着把手伸进枕头底下。
一不留神就被暗器的薄刃割破了手指。
我忍着痛把手缩回来,生怕血迹弄脏了孔雀翎的羽毛。
把胳膊搭在床边,我想着等下大概又要被霖哥骂了。
索性睡过去。
再醒来果然看到霖哥黑着脸坐在床边。
他恶狠狠地冲我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就再没说话。
打从两个月前,我就开始习惯他不说话就等于没有弦影的消息,这种莫名其妙对我爱答不理的样子。
全苍云最牛逼的副官也就非他莫属。
这就是我在苍云大乱之后醒来的第一天,冬雪静默,帐内一如以往般安静,我没有什么话想说。
帐外有传来伐木和其他人吆喝的声音,霖哥把事务安排的井井有条,狼牙已被逐出关外,叛军也被肃清。
我望着帐顶许久。
最终哑着声音叫了一声哥:长霖,把阿泉叫来。
霖哥梗着脖子装没听见。
我再没说话。
等养好了伤,就是时候教训教训阿泉那小子,苍云的以后,必须有人来担起这雪原上所有的玄甲兵的使命。
我知我不是一个好的将领。
我的人生就是用来帮渠帅铲除我阿爹的势力,让苍云走上它该走的路。将来继续做一个镇守边关的守将,斩狼牙,护雁门,一辈子也就这样过了。
实际雁门没了我,还有会别人,毕竟我苍云豪杰如云。
如今我带了觅雪一营军孤守李牧祠,心中却是茫然,我已不知未来该如何形容。
静养的日子十分难捱,营帐里空落落的,我无可避免地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些曾经,即使用书卷缓一缓精神,也会常常走神。
我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盛夏,太原城外虎水汜,那是一条平缓浅薄的小河,河滩上长着一丛一丛茂盛的芦苇。
风轻轻吹过去,起波澜。
我在他背后的矮坡树丛里坐了许久,听着他们在下面吵吵嚷嚷,甚是无趣。
那时候,我只是一个傻子,最终让我铤而走险,丢出玄甲重盾击飞那几把直指向他的弯刀的原因,至今仍旧是个谜。
也许是天太热,日头晒晕了我的眼睛,让我觉得他挺像我未来的一同度过余生的另一半。
也许只是我一时兴起,觉得他的模样挺好看。
也许只是我看到打架手痒,也想去胡闹一通玩玩。
也或者,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第5章 赤塘关唐
我跟着他走过了整个太原,从南到北。
盛夏的日头硬是扛了整整五天,有时多云,天空发白,也闷热。
我和他各骑了一匹马,默不作声地往北赶路。
默不作声的是我。
他就那么一直东瞅瞅西望望,还时常看着我傻呵呵地笑。
若说他与孩童有什么区别,大概也就是他傻笑的时候不会流口水罢了,傻得程度与未足岁的婴孩倒是有一拼。
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眯着。
似乎像真的很开心。
我觉得有趣,也颇有感触,如今乱世,为财为名,却又有几个是为国?当真为国,殿下与君王却躲在马嵬,不知是何道理,乱世里想做一个义士,尚且不如一个傻子活得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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