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琅直觉地提起拳头来想像夏天时对长豫那样不管不顾地打过去,但看着裴瑟脸色煞白,她咬着牙收回拳头,转身快步往门外走去。
裴瑟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三步两步便追了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你等丁觉来再走,现在外面乱!”
她甚少这样情绪激动,傅琅却只作未闻,全心全意地要甩脱她。裴瑟像是用了十二分力气,五指死死扣在她手腕上,无论如何都不松开。傅琅口中的血腥气越来越浓,胸前就像被戳开了一个大口子,呼呼漏风。她气得声音都变了,吼叫中带着失控的尖厉:“你别碰我!”
她话音落下,掷地有声,裴瑟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得一**二净,这才怔怔地松开了手。傅琅也是一怔,因为没想到她真的会松开。两个人,两只手,一样空空如也,只有一捧空气留在指缝之间。
傅琅想不通自己在做什么,可也不再想,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去。裴瑟并没有追来,傅琅看着夜色渐渐压下来了,冷冽空气撑得肺腑有些喘不过气来,才停下了脚步。左边小腿开始隐隐作痛,她弯腰撑住膝盖,长长出了几口气。
身后有人喊她:“傅姑娘!”听声音是个小姑娘,她回头去看,果然是乌兰。乌兰气喘吁吁地停在她身前,也是撑着膝盖喘了一会,“姑娘,你要去哪?”
傅琅摇摇头:“你不要管。”
乌兰使劲摇头:“是我自己来的!公子不知道。”她站直了,便把披风解下来给傅琅披上,傅琅这才看见她披着两件披风,跟桐江时的赤玉是一样的周全做派。乌兰红着眼圈从怀里掏出来一堆小玩意,一股脑塞给傅琅,还怕她不要,一边解释道:“我听他们说你走了,悄悄出来的。姑娘,你在沧浪台待我如何,我心里是有数的!”
傅琅只好接过来,低声道:“乌兰……”
乌兰抹了一把眼泪,突然笑出来,学着她说话,“大恩不言谢!”
傅琅摸摸她的头:“你不要跟我学了,我这样不好的。”
她与乌兰道了别,便循着人声向城中走去。乌兰给她塞的东西里还有些碎银,她拿去住驿馆。驿馆的床边有张小小的窗户,她反正早就染了风寒,索性打开窗户,躺在窗下看着已经黑透了的天幕胡思乱想。她知道沈城是齐国入陈的门户,从这里去陈国国都汝南城最近,没准还能回安期楼去找春娘阿钟她们玩。又想平阳是回不去了,燕岭太乱,沈城她不喜欢,除此之外她熟悉的地方就只有陈国了,总不能真的回安期楼去。
这一年来所有事情都跟裴瑟有关,她刻意把裴瑟绕过去,就真的再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想。这一年华丽如绸,一滑就过,在马车上偷偷想念身边的裴瑟的日子仿佛就在昨日,情到浓时声息相引的亲昵也仿佛就在眼前。她时常觉得裴瑟好得像不该生在人间的神祇,飘飘然然在空中跟着她飞了很久,却原来终究是一个缥缈的人,爱恋的所有妙处都要向凡人丑陋的细枝末节缴械投降。
傅琅躺在窗下,盖着厚厚的被子,倒并不觉得冷,不由自主地有些发困。真是奇怪,她从前没有这么能睡。脸上被风吹得皲裂**疼,明天要去找东西涂一涂。傅琅暗暗下决心,以后要像以前一样勤谨起来,不能再懒洋洋的了。
她翻了个身,便看到了窗外苍茫穹庐无边无际之中有雪白的絮片缓缓飘落下来。
下雪了。
不同于平阳城今冬的初雪那样稀碎拖沓,北地的雪姗姗来迟,对人世悲欢毫无悲悯,在清寒空气中放肆地飞舞沉堕,转瞬之间便铺满了小小的一片暗蓝苍穹。
侍女收起药碗,站起身来,突然惊道:“哎呀,下雪了。”
裴瑟还未睡下,一边烤着火,一边仍在案边写信。听闻这一句,眼底的浓色骤然收缩,抬起头怔怔来看向门外雪夜。雪片被北风席卷进来,侍女要去关门,却听裴瑟低声道:“别关。”
越来越多的雪片拥入厅堂,门槛内积了薄薄的一片白雪。空气里凝结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位逃亡的公主一身伤病,今天又诸事繁忙,此时便有些微微的支撑不住,苍白面容上难掩倦色,落在旁人眼中,却是一片萧索孤高。侍女不敢多言,便留着门开着。
庭中积雪渐厚,家人来来往往,纵横交错地印上了许多脚印,延绵成一条路径通往门外,接着便有人指挥着扫雪清路。
裴瑟仰起脸庞,半片天空中飞雪纷乱摇晃,她就这样看了许久,直到乌兰从外面一溜小跑进来,声音抖抖索索的:“公子,我回来了。”
裴瑟这才把目光移回来,指指火盆,示意她烤烤火。乌兰知道她现在伤了嗓子,话比以往更少,不等她开口便自觉报告道:“东西都给了傅姑娘了,傅姑娘去住了驿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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