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三年六月,大行皇帝归葬南徐州丹阳郡南兰陵故里,新帝登基。而江东各地遍地狼烟、满目疮痍。在南豫州全境被占后,东扬州也全境被吞并,东扬州刺史南郡王萧大联投入台城。南徐州刺史邵陵王逃往西地,下落不明,南徐州各郡也不断沦陷。而在钱塘西岸尚有一郡,仍孤城奋战、强自挣扎,此为吴兴郡。
侯景大将,时任中领军的任约吞并吴郡后,便率重兵攻打吴兴。吴兴四面为敌,孤城无缘,很多人劝吴兴太守张嵊投降。但张嵊仍苦战据守,最后不敌城破。侯景命任约诛灭张嵊九族。吴兴沦陷后,南徐州全境尽归侯景。任约继续绞杀张嵊余党,劫掠钱粮,致使吴兴豪强百姓,无不家破人亡、子孙离散。
是时,吴兴郡内有一陈氏豪强,亦被视做张嵊之党,钱粮部曲尽没。然而家主子孙却未被诛杀,反被送往建康。因这陈氏家族次子陈霸先,此时正举交州义军反于南康。侯景有意招降,刚刚矫诏任其为广州刺史、左卫将军。便传命任约对陈氏亲族只可抓捕送京,不可绞杀。陈霸先兄长名陈谈先,为东宫护卫将军,死于侯景攻城之乱。陈谈先有两子留于吴兴,长子陈昙蒨,次子陈绍世。在递往京师途中,长兄陈昙蒨对幼弟陈绍世说,兄为保家族亲眷性命需去京中,此去凶多吉少,你可寻隙逃脱,投奔叔父或他人,保全性命,建立功业。陈绍世含泪答应,行至江宁,终于得机会逃出。
江宁距建康不过二十里,本是最为繁华富庶的京畿之地,但此时经历一载战乱,几番劫掠,已十室九空。当时又遇蝗灾,周边禾苗树叶,尽被啃净,盛夏八月,干枯凄凉如冬日。陈绍世本是寒族高官富家子弟,虽然平日好勇使强,但自幼有父兄与女眷长辈保护溺爱,娇生惯养,又生在明主张嵊庇护的吴兴,哪曾受过半点离乱饥苦。连着几日,晓伏夜行,躲避贼兵,又没有半点吃食可果腹,苦不堪言。
这天,终于忍不住,从林间走出,闯入一高墙朱门豪院。院内雕梁画栋依旧、却野草丛生,池塘残破,荒芜人迹。陈绍世寻至内院厨房,只见架光篮空、柴草遍地。又至内室,只见帷幔重重,居中榻上似有人在卧。陈绍世叫唤不答,上前一看,悚然一惊,竟是丹樨锦衣中包裹着一具白骨,死去已不知几时了。那尸骨怀中还抱着散乱的珍珠、几块美玉和少许银铢,想是也是被人拿走过部分,依然剩下这许多。陈绍世心想,你抱着这珠玉于我何用,还不如一块米饼。想了想,把银诛尽数捡了揣入怀中。又至仆奴房中,捡了身布衣布鞋换了。又在园内荷池淤泥中捞了些许莲藕,啃吃果腹。
陈绍世脱冠换了布衣后,便于白日行走。他的身材高大,浓眉深目,本是一个出众的青年郎君,虽已饿了数日,神气仍在。此时故意隐藏行迹,故意佝偻着身子,颓丧着五官。路途所见,遍无人烟,白骨成堆,还有或锦衣或布衣未化做骨,长满蛆虫的尸首无数,无人掩埋,恶犬聚而啃食。陈绍世在无处不在的浓厚尸臭中行走,偶然碰到灾民,都是身穿绫罗,却骨瘦如柴,脸孔脱形似夜枭之面。又常有侯景旗下将兵在大道上打马而过,黑旗凛凛,马壮人肥,灾民皆跪避。陈绍世心生羡慕,甚至想,趁自己未饿至脱形,不如投入军中,混得功名。转而又想起自幼家教,侯景逆贼,挟持皇上,屠杀贤良,乱我江南,人人得而诛之,我怎能心生投贼之念。况且父死于贼手,兄被贼囚禁,叔父于西南高举义旗。我陈绍世自幼读书舞剑,本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今日我虽落魄,但只要能逃出一命,定报这国仇家恨!心内有了信念,身上似也生出力气,仍挣扎前行。
陈绍世行至一村庄,只见村中仅剩两户,正烹人尸为食。陈绍世闻之欲呕,无法下咽,只得拖浮肿困累之躯继续前行。
没有经历过极度饥饿之人,想象不出饥饿有多么可怕,尤其是勉强挨过一次还有下一次。日复一日,好像永无止境的饥饿。陈绍世感觉腹中好似有无数的口,大张着,嚎叫着,让他想去抢夺一切,吞噬一切。他不敢回想家中的稻米、果蔬、鸡鸭鱼肉,因口内已无唾液,只剩下干涸的火苗。每一次回想,便炙烤着他的唇齿喉舌,好似随时会龟裂脱落。
陈绍世看见寺庙中那少年像幼兽一样蹲在墙角啃着一块熟肉,他没有思考就扑了上去夺过来,疯狂的填入口中,大力的啃食吞咽,只恨自己少生了一个口。那少年扑上来抢夺,踢打他,陈绍世只低头卷缩着死死的抱住那肉吞咽。直到那少年用尖利的指甲来扣他的双眼,陈绍世终于怒目抓住那少年纤细的脖颈,手中施狂力。眼见那少年已口吐白沫,双眼翻白,陈绍世猛然醒悟,放开双手,目瞪口呆看他少年半死不活的抽搐,再顾不得剩下的那一小块肉,惊恐逃出。
陈绍世似游魂般行走,只觉得自己大错特错了,他不该离开兄长,逃出囚笼。反正是一死,还不如去建康被杀头,总好过人不人鬼不鬼的被饿死。他在万念俱灰、失魂落魄中,也不再走小路,只沿着大路走。渐渐的人多了一些,偶尔有骑牲畜之人,甚至偶尔能碰到车行,这大多也是逃难之人。也不断的有京城贼众官兵前来侵扰盘查。便是车中不知何路的贵人,也是常被查扰通行文证。有文证不明的,便被劫掠钱财,收走马车,有女眷者便被辱被劫。陈绍世便在这日日可见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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