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诧异,他镇定地将自己手上的手电筒移开,不再照吴鸿戾,而是等它自己消逝。
少年说,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动也不动,像根木头桩子一样问道。他并不担忧,平静而温柔地说。就像他早就料到了吴鸿戾会来找他,他自己也早就做好了准备,所以今夜才在这里,他一出现,他也就出现了。这不是事故,而是一次谋略。就像他真的是在等他,而且不单单只在今夜等他,也许他早就坐在这里等了,忍受着丛林与眼睛,文明社会和原始的交错。甚至也许在他们互相打量的头一个夜晚,他就必然知晓会有这么一回事发生,如今他只不过是确认。当然,也有可能是在今天,他和吴鸿戾站在肉贩子身边时,福至心灵,某种东西沌沌地流入,在他的心口的位置种上什么,他埋头看了,之后便什么都懂了。总之,不管是哪种情况,他早就明白了,早就明晰一切,此时他无力而缓慢地问着,实则已投降。
吴鸿戾只是坚持着说:“你跟我走。”他这句话,说的安稳、平常,就像头一次对着凤仙儿说,“我来帮你把门”。他说这句话,没什么新奇之处。他边这么说着,边朝凤仙儿伸出手来。凤仙儿注视着吴鸿戾,没有说话。事实上,他早就记得他了,但他仍然要看着他,朝吴鸿戾的眼睛里看,看到吴鸿戾的眼睛里他一路走过的路,看到吴鸿戾肆无忌惮地将恐惧洗的干干净净,看到吴鸿戾的眼睛里,也有三千只眼睛,但是此时长乐城的一切都熄灭了,于是眼睛们闭上了,暗夜之中猛追的星星头次显露,它们在天空中爆破,是因为终有一夜他们属于他们自己。凤仙儿等了许久,如今江东父老终于来了。凤仙儿想,此时是十面埋伏,他身体里的虞姬想要冲出来。
他又想,说到身体,吴鸿戾的身体里,说不定最开始也有一句话,这些话后来飞散,成了一千句话,时间久了,又变回了一句话,到了最后,他只能说出一句,仅仅一句,却是他全部的思想——“你跟我走。”
凤仙儿看着他,体内的虞姬代他发话了,他轻声说:“好吧。”惴惴不安地,却又坚定地。他把手给了吴鸿戾,他们的手就这样交叠在一起,掌纹挨着掌纹,拇指挨着拇指,只这么轻轻地一放,却像奋力了很久。而吴鸿戾,也只是轻轻地一握,便飞鸟似地拉着凤仙儿轻快地跑起来,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说,一切本该如此——也许很久以前,他们就该这样做了,如同两条河流交汇。
这时河水和河水从戏厅里翻腾而过,椅子、凳子、戏台被冲垮,留下阴冷潮湿的沙流,送他们离去。但是,当他们跑过后台时,一声仓促的号角在黑夜里响起来,打破了月光——像是发动战争的信号,又像一道追捕令被颁布。可吴鸿戾和凤仙儿此时已顾不得了,他们莽撞地跑进了戏厅,又从戏厅跑到门口,接着使劲地推开了戏院的大门,让河水冲出来,湮没身后的一切。而他们自己,又开始拼命地跑着,跑过那些沾满了狗毛、脚臭、唾液的石地,跑过没有人烟的,只有马流浪在牛的独门独户。但不管他们怎么做,号角的声音总能赶上来,冲撞他们的腰肢。他们只能更奋力地跑着。
这时分,原本在他们身后通黑的街灯却依次亮了起来,煤油灯、电灯徐徐升起,在空中拉起巨大的旗帜,那一声刺耳的号角声终于消下去。但马上地,“首长好”的震天响声又将整个长乐城激活了,只见街灯从一束光变成一道光,再变成全城之光。接着每一道光里,都有一双眼睛缓慢地睁开,眼睛幽静地闪着,和绝不停息脚步的吴鸿戾和凤仙儿对视。吴鸿戾和凤仙儿将双手握紧,他们想,跑吧,尽快跑吧。他们只能一直这样不要命地跑,直到他们冲出了长乐城,爬上长乐城外的一座平坦的原野。这时,他们再回头看,只见背后的整个长乐城有预谋似的灯火通天,那一片的黑夜,全被紫色灯光笼罩了了,那里人声沸鼎。而所谓的星星,被埋葬在黑夜的尸体之下,就像隐藏在皮肤下的脂肪。
凤仙儿喘着气——转过头对吴鸿戾说道:“看来今天晚上是他们布局,有心逮捕你,我们跑不远了,最多跑到原野上,就会被他们抓捕。”他这一刻,心中的某个地方,完全明白了,今夜之所以如此平静,是因为长乐城的所有人都联合起来,给吴鸿戾和他设下了一个阴谋,让他们在黑色的长乐城中找到对方,再在乌江边杀死他们。他们想要瓮中捉鳖,而这一切,只因首长女儿是菩萨,他们全是她的眼线。假如菩萨说要做什么事,那所有人都得说好,绝没有不。
凤仙儿想对吴鸿戾说,你快回去吧,这样就不用死了。或是俗套地一句,忘了我吧。然而当他转过头去,却看见吴鸿戾朝长乐城望着,表情十分平静,像对这些都不以为意,接着吴鸿戾转过头来,他说,我有话想对你说。这时,长乐城里开始涌出人马,离他们五百米之外,在原野之下,一支支燃烧的火把朝这里移动,一步步靠近,一步步登上原野,在风中咆哮着。而在吴鸿戾身后,月亮又大又圆,大的快骇人了,它灰黑的污渍,尘雾似的表面,能看的清清楚楚,它就像这世界上最大的眼睛,这只眼睛慢慢地睁开,也窥伺着他们,没有哀嚎,只是盯着吴鸿戾,它迫切地想要看吴鸿戾说出什么话,然后掉入陷阱,被抓入冷酷的花园。
吴鸿戾却理也不理那些迫在眉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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